郑一官在南浦港五天。
不允许上岸,不允许离开,跟他来的海匪都有点怕了。
因为三面不停来海船。
五天时间,南浦港至少来了六百条海船。
就算大多是鸟船,数量也太恐怖了,入海口四十里全是桅杆。
郑芝龙望着无边无际的海船,上面既有大明旗帜,又有朝鲜旗帜,不论来多少,他都认为很正常,这是义慈夫人收到消息后的反应。
若义慈夫人怀疑自己的消息,就没有这反应。
人家在聚将。
八月十五,天色有点阴沉。
早上迷迷糊糊的时候,郑一官想着何时能回去,耳朵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密集雷声。
郑一官翻身,秋雷没什么雨。
过一会声音更大,眨眨眼,猛得坐起来,来到外面。
甲板上的兄弟都吃惊看着北面。
郑一官脚步虚软,拽扶梯来到了望台。
遮天蔽日的骑军,旌旗如云,刀矛如林,兵戈盈天,瞅一眼让人浑身发抖。
幕府挡不住上千战船,这些骑军若上岸,幕府武士更挡不住。
怎么突然就出兵了。
郑一官瞬间就想远了,北面一万步卒,四万骑军。
水师将官也在港口整队,开始到北面海岸集合。
大约十一万人在集结。
郑一官呼吸越来越沉重,半个时辰后,与水手齐齐松了一口气,浑身发软。
人家在祭奠主将呢。
吓死人。
海边搭建祭台,一个文官在朗读祭文,武将带领下,十万人下跪。
郑一官当然听不到,一刻钟后,全军大吼。
“皇恩浩荡,秉承雄志,追随夫人,灭虏靖海。”
声浪滚滚,郑一官暗叹一声,可惜了。
东北方向突然来了一队骑士,当先一名大红袍诰命夫人,从军中缓缓而过。
所过之处,将士下跪,“拜见夫人,灭虏靖海。”
郑一官皱眉,大明朝最强武力,在一个妇人手中,灭虏之时,崩塌之际,更加可惜。
红袍妇人到祭台前静静站立,全军也跟着站立。
气氛非常压抑,能感觉到女人的悲痛和全军的杀意。
郑一官有点难受,从了望台到甲板,眼不见为净,自己应该能走了。
不一会,有二十名红甲兵来到码头,让他去见夫人。
郑一官万万想不到,在十万人见证下汇报消息,忐忑不安跟着红甲迈步,越靠近祭台,杀意越来越浓。
压力太大,郑一官突然扭头瞥了一眼大军,大丈夫当如此,就算死了,也能给家眷留下地位,陆地没咱机会,海上也可以拥有大军,雄霸海洋。
邓文映一人站在祭台前,脚下一地纸钱和香灰,大将军们都在三十步外。
一个女人,让全军噤声。
郑一官不知道,为了今天这个场景,王覃忙了一夜计算钱粮。
让汉城的兵马出海,先得从汉城调出来,避免怀疑,又不能单独调,只好全部调。
郑一官被红甲带到邓文映身后五步,立刻下跪,“小人拜见少保天灵,拜见夫人。”
邓文映回头,一股少见的凌厉,“丛性如何?”
郑一官连忙低头匍匐,心念电转,秃驴说过他是丛字辈,原来是真的啊,“回夫人,大师很好。”
“丛性被夫君派去倭国,他的女人和属下还在汉城,不想回来就算了,你回去顺路到汉城把他们接走吧,丛性一个和尚,从不守戒,大明没他的机会,若在倭国有出息,不枉夫君照顾一回兄弟。”
郑一官不知说什么,邓文映又道,“起来吧,以后准许你在朝鲜自由停留,免除一切税。”
“感谢夫人,小人势微,不敢打扰。”
邓文映没有搭理他,冷冷下令聚将。
郑一官连忙躲避,红甲却没让他离开。
十几名武将到身边躬身,邓文映环视一圈大军,大声说道,
“兄弟们刚刚成军,不能荒废,秋天了,祖大乐马上出兵鸭绿江北,把年初烧剩下的山林,今年的新草,全部烧了,让奴酋无法南下。”
“是,末将领命!”
“冬季皮岛结冰,南浦也无法停留全部水师,除了运输,水师轮流到南边训练,驻守江华岛和济州岛,砝壳监军,第一批百艘船,尚可喜为主。夫君说过,步卒必须全部训练水战,毛文龙带领三千人跟随尚可喜,五日内出发。”
“是,末将领命!”
“钱粮供应不能中断,山东的事还未结束,韩石到山东,保证钱粮供应,同时与陈灵商议处理缴获。”
“是,末将领命!”
“王覃总理钱粮,其余人继续驻守训练,水师耿仲明、孔有德准备接替尚可喜,既然南边有异常,那就不能不查。”
“是,末将领命!”
邓文映干脆下了几个命令,红甲牵马过来,立刻上马,扭头看一眼祭台,打马走了。
全军又是大拜,“恭送夫人!”
郑一官无意中全程观摩,无法想象,一介妇人,能让全军拜伏。
一个红甲将军突然站郑一官面前,“郑兄弟,本将孙砝壳,跟我走吧。”
郑一官连忙躬身,“是,麻烦将军!”
毛文龙伸手,“等等,砝壳,大伙问这位兄弟一句,为何说耶速会是凶手?”
耶速会是王覃故意透露出去,只有一句话:耶速会的船很可疑,不得不查。
郑一官躬身,小心说道,“抱歉,小人没说过耶速会是凶手,战舰从黄海出现,朝鲜海峡一路炮击船只。
可朝鲜和大明没有被劫掠消息,时间上说,远洋战舰可能是凶手,而且倭国教民闹事,耶速会海船被教民挟持,人员死伤殆尽,也不好说真假。”
王覃向郑一官投来一个赞赏的目光,邓文映刚才与他说话,别人听不到。
郑一官说话又很谨慎,展示出来的消息有区别。
有了这消息,邓文映令水师南下就合理了,朝鲜不会进攻倭国,但会让水师遮蔽航道,查一查耶速会的行踪,同时锦衣卫也会从江南追查。
这些都是正常反应,耶速会不可能留下什么证据,要怪就怪白毛鬼行凶路上节外生枝。
郑一官只说一句,顺利脱身,跟随砝壳到港口,水师派十艘船,起锚南下。
尚可喜对王覃拱手道,“王大人,末将三日后可准备妥当。”
王覃点点头,“诸位回去吧,毛将军以三日为限,大伙都得南下熟悉一下航道,也许那些海匪有帮助。”
众人行礼,分散离开,原野顿时马蹄大作,来的快,散的也快。
王覃、韩石、斡特、毛文龙没有立刻分散。
看着离去的大军,韩石冷哼一声,“谁在眼馋朝鲜大军呢,就算是耶速会海船炮击,也难说白毛鬼是主谋,大明武权关他们屁事。”
毛文龙嘴角一抽,“十万虎贲,谁都眼馋。”
王覃摆摆手,“别废话了,做事吧,毛将军,步卒钱粮在水师船上,你与尚可喜商量一下如何分配人,既不能分散,也不能影响作战,大军还靠将军摸索海战最佳配备。”
毛文龙拱手,“辛苦王大人,毛某一定做好表率。”
王覃点点头,骑马走了。
韩石和斡特下令把祭台推海中,同样离开。
士兵把纸钱和香灰扫入海,毛文龙左右瞅一眼,看向大海,深深叹息,略感难受。
自己从未想控制地盘,只想做个将军,以免彻底成为傀儡。
总制突然被刺,才反应过来,自己交权太快,向京城和老家叙说理由,无意中透露总制的计划,反而害死主将。
凶手既然露馅,一定要弄死,不能让白毛鬼牵扯更多人,还得写信给杭州,让表兄撇清与耶速会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