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兰花吃了两个玉米面馍,一个鸡蛋,提了个小包袱。裹紧了棉袄,慢慢往双水村走。
土路上还残留些冰渣子,走起来咯吱响,她走得慢,一步一挪,额头上倒也出了点薄汗。
王满银送她到村口,看着她显怀的背影小心地走在土路上,渐渐远去,这才转身往村委走去
王满银刚到大队部。窑洞门口已经聚了几个人,王满仓蹲在石碾子上抽旱烟,王满江背着手来回踱着步,见他来,招呼道:“满银来了,就等你了。”
进了窑,几个村干部也在里等着了。王满江把一张画着道道的纸铺在炕桌上:
“拐沟那片坡地,开春前得开出三十亩。我合计着,抽八十个壮劳力,三头牛两头驴都派上,争取一个月干完,赶得上春耕种高粱豆子。”
王满仓磕了磕烟灰:“牲口是要出大力的,不能出岔子。满银,这事儿你不能马虎,开工前后下工后,你都得检查检查……。”
“成,”王满银点头,“我等下去牲口棚看看,再跟满石老汉交代清楚,草料得喂足,夜里多添两回草。”
会开得快,说定了劳力分工和牲口调度,几人就散了。王满银径直往村西头的牲口棚走。
棚里光线暗,弥漫着一股草料和粪尿混合的味道。三头牛拴在槽前,正埋头嚼着干草,花耳牛和短尾牛吃得慢条斯理,大青牛则嚼得又快又响,脖颈上的肌肉随着动作滚动。两头灰毛驴在另一头,见有人来,抬了抬头,灰??嘶吼两声,又低下头去。
饲养员王满石老汉正抱着一捆草料进来,见王满银进来,直起腰:“满银来了。”
“满石叔,”王满银走过去,拍了拍大青牛的脖子,牛尾巴甩了甩,“这阵子得辛苦您了,村里要去拐沟开荒,牲口都得派上。”
王满石“嗯”了一声:“知道,满江跟我说了。”
“草料得多准备点,”王满银叮嘱,“尤其是这大青牛,力气大,消耗也大,夜里加两遍精料,豆饼和玉米渣掺着喂。别舍不得,活儿干得动,粮食才能多打。”
王满石咧嘴笑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牛可是咱村的宝贝,亏待不了。”他用扫帚柄拨了拨槽里的草,“你看,昨儿刚铡的新麦秸,掺了点谷糠,吃得香着呢。你琢磨的新草料也管事……。”
王满银又看了看其他牲口,见槽里草料都不少,水槽也满着,才放了心。刚要转身,就听见棚门口有人说话。
“满银兄弟在呢?”是堂嫂陈秀兰拿着铁锹,她身后跟着两个婆姨,肩上都挑着空担。
“秀兰嫂,”王满银迎出去,“来取粪草?”
“嗯,”陈秀兰进了栏里,毫不嫌弃的踩着粪草,往筐里装着牲口粪,“堆肥小组那边缺畜肥,过来装点。这开春的地,离了堆粪可不行。”
一个婆姨直起腰,捶了捶背:“还是满银兄弟有本事,把这牲口管得有精神,粪都比别家的肥。”
王满银笑了笑:“是满石叔照料得好。你们堆肥多注意一下配比,可别烧坏了……。”
陈秀兰应着,几人装满筐,挑着走了。王满银看着她们的背影,转身往瓦罐窑去。
窑厂那边热闹些。旧窑的烟囱冒着烟,砖窑门口,苏成正拿着根铁钎子,往窑里捅了捅,看了看火候,跟旁边的老汉说:“温度差不多了,再烧半个时辰就能停火。”
钟悦蹲在地上,拿着个小本子记账,见王满银来,抬起头:“满银哥。”
“咋样?”王满银走过去,“第一窑顺利不?”
“顺利,”苏成从窑门口退回来,抹了把脸,“现在都有固定的流程,温度控制得准,这次的瓦罐肯定比上次的好。”
旁边的老汉也点头:“这些娃娃是真行,看图纸、算比例,比咱这老骨头强多了。我们以前那套,纯靠直觉,哎”
他有些落寂,虽然老汉们以前干了十几年瓦罐工,但论起标准化流程和记录分析,还是知青们更在行。
王满银笑了笑,往新窑基地那边走。新窑的地基已经打好,汪宇正拿着根木尺,量着墙的高度,刘高峰和赵琪指挥着几个村民垒砖,两个老汉在一旁盯着,时不时指点两句。
“满银哥!”汪宇看见他,挥了挥手。
“进度不慢啊,”王满银走过去,看了看图纸,“这墙砌得直。”
刘高峰直起腰,擦了把汗:“争取下个月就能上设备。”
“跟你们说个事,”王满银看着几个知青,“公社刚分下来的任务,咱村还要来八个知青。”
汪宇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这么多?看来城里是真没法子了。”
他放下木尺,蹲在地上,望了望东边。“满银哥,你是没见过北京城里那光景。我爸在首钢干了快二十年,还是个小领导。去年我高中毕业,想进厂,门儿都没有。”
“首钢那么大的厂,去年全年才招几十个工人,报名的上万号人,”汪宇苦笑,
“全是城里的年轻人,高中毕业的,待业好几年的,挤破头。我爸托老领导问,人家说车间都在减员,老师傅都轮流上班,哪有位置给新人?何况一个工位盯的人太多”
赵琪也插了嘴:“可不是嘛,商店、粮站、街道工厂,全是‘不招人’。就连扫大街、看仓库,都得托关系。胡同里天天一群群待业的,有的都闲了两三年。”
“我邻居家小子,比我大两岁,家里是还是工段长,找了两年活没着落,最后也只能通知下乡,”汪宇摇着头,
“我来之前,我爸说,下乡总比在城里闲坐着强,好歹有口饭吃,也算有个去处。家里会支应着……。”
王满银听着,没说话。他知道这些城里娃的难处,就像这黄土坡上的人,各有各的熬法。
他拍了拍汪宇的肩膀:“来了也好,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想法,把日子过得体面些。正好新窑也快成了,到时候一起琢磨。”
汪宇站起身,点了点头:“成,来了我们带带他们,都是受苦人,互相帮衬着。”
王满银看着围过来的几个知青,鼓舞道“有时候前路好像不好,这个时候要有主见,不要被暂时表象所迷惑,不要被暂时的黑暗所迷惑。
不要狂妄,也不要自卑,不要妄自菲薄,要把自已放在恰当的地位。”
太阳慢慢爬到头顶,照在新窑的工地上,把土坯和砖块晒得有些发烫。王满银看着散去的知青们和村民们忙碌的身影,转身往回走。
窑厂的烟还在冒,牲口棚的牛还在嚼着草,拐沟那边,已经传来了锄头刨地的声音,新的一年,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