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少平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亮光:“真的?晓霞……那,那太麻烦你了!”
“这有啥麻烦的!”田晓霞爽快地一挥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明快的神情,“我们是朋友嘛!你比我学校里那些幼稚的同学有趣多了。嗯!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就找,找到了就给你寄到学校来!”
一阵北风卷着地上的干雪末吹过,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少平却觉得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被田晓霞这句承诺给填满了。
虽然她明天就要离开,但有了这个约定,仿佛那盏灯塔的光,就能一直亮下去,穿过这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照进他孙少平的世界里。
初四上午,王满银骑着那辆永久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旧布兜,里面装着两瓶“汾”酒和一条“大前门”烟,吱呀吱呀地来到了石圪节公社。
他熟门熟路地拐进公社后院家属区,在一孔贴着崭新春联的砖口窑洞前停下车子。这里就是公社办公室主任刘国华的家。
刚支好车,窑门就“吱扭”一声开了,刘正民手上还沾着面,一脸笑容地迎了出来:“满银!就估摸着你今天得来!快,快进屋,外头冷得够呛!”
“来给刘叔拜个年!”王满银笑着提起布兜,“没啥好东西,一点心意。”
“你看你,来就来,还拿啥东西!见外了不是!”刘正民嘴上客气,手上却利索地接了过去,朝屋里喊,“爸!兰!满银来了!”
窑里暖烘烘的,炕烧得烫人。刘国华穿着簇新的干部棉袄,正坐在炕头听收音机里的秦腔,见王满银进来,连忙招呼他上炕坐。
刘正民的妻子赵兰系着花布围裙,正围着锅台忙活。
她原本在石圪节公社中学当老师,如今调令已下,开春就要去原西县中学报到了。
见到王满银,她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甚至带点局促的笑容:“满银来啦!快上炕暖和暖和,饭马上就得!”
她手脚麻利地端上来一盘炒南瓜子,一盘自家炸的油馍片,又赶紧给王满银沏茶。那茶叶一看就是好货色,不是农村常见的枣叶或砖茶。
王满银盘腿坐上炕,跟刘国老汉扯了几句年景,聊了聊罐子村堆肥和瓦罐厂的事。
没过多久,炕桌上就摆得满满当当。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油花锃亮,肉块颤巍巍的;
一盘金黄的炒鸡蛋;一碟油泼辣子拌的萝卜丝;还有一小盆白菜豆腐汤。主食是白面馍,喧腾雪白。
“满银,没啥好菜,你将就吃!”赵兰一边解围裙,一边招呼,语气里带着过去从未有过的亲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她拿起一个白面馍,硬塞到王满银手里。
“弟妹你这太客气了,这也太丰盛了,受宠若惊!”王满银接过馍,笑着说道。
刘正民给王满银斟满酒杯,是带标签的瓶装酒。
他举起杯,神情诚恳:“满银,这杯酒,我必须敬你!要不是你去年拉我搞那个垛堆肥,又在双水村弄蚯蚓实验,我刘正民现在可能还在农技站打杂呢,哪能像现在……调到县农业局,你嫂子也能跟着进城。这情分,我一家人记在心里!”
赵兰也连忙端起自己的茶杯,脸上有些发红,语气带着感慨和羞愧:“满银哥,以前……以前我有啥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是个有本事、心里亮堂的人,是我们家正民的贵人!我……谢谢你!”
她这话说得有些艰难,但眼神却很真诚。想起以前自己还暗地里埋怨男人跟这个“二流子”混在一起,脸上就一阵阵发烧。
王满银端起酒杯,跟刘正民碰了一下,又对赵兰示意了一下,憨厚地笑了笑:
“正民,弟妹,你们这话言重了。咱都是互相帮衬,主要还是正民哥自己有本事,肯干,上面才看得见。我也就是动了动嘴皮子。弟妹能调到县里,那是你自己有文化,教得好。来,喝酒喝酒!”
他一番话说得自然妥帖,既没居功,也没让赵兰难堪。
“吃菜,吃菜”刘国华也乐呵呵的招呼着王满银,他身边的小儿子刘根民也跟着傻乐。
说起来,连刘国华这个公社为公室主任的位置也沾了王满银的垛堆肥扩广的光,自然也热情的招呼着王满银。
一顿饭吃得热气腾腾。赵兰不停地给王满银夹菜,刘正民则不断劝酒,说着县里听到的一些消息和对开春后工作的想法。
窑洞里,酒菜的香气、暖烘烘的炕热、以及融洽的气氛交织在一起,窗外是石圪节公社清冷的街道,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娃娃放鞭炮的零星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