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钟的光景,日头往西斜得厉害,金红的光懒洋洋地泼在塬上,把雪地照得晃眼。
窑洞里的煤油灯还没点,光线却已有些昏沉。孙少安看了眼窗外,积雪反射的光正一点点淡下去,心里盘算着:“得走了,再磨蹭,进了双水村怕是就得摸黑。”
“姐夫,姐,这天黑的快,我们得走了……”少安利索的起身,下午听姐夫说了些学习上的事,心里敞亮不少。
润叶也跟着站起身,把少安的挎包提在手上,里面是少安的复习资料,被她按得平平整整。
“嗯,是该动身了,天黑路不好走,得赶在天擦黑前回家。”
兰花见他们准备动身,说了句“等一下”
便忙不迭地掀开门帘钻进内屋。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她拎着两个一大一小布兜出来,那布兜一望便知是用旧衣裳改的,洗得干干净净。布兜口都用麻绳系得紧紧的,鼓囊囊的。
她先把那个小些的塞到润叶手里,布兜上还有个小补丁,是她闲时缝的。
“润叶,拿着,这是给你捎的年下吃食。”她拍了拍布兜,声音透着热乎,“里头有四个苹果,甜得很;还有几颗大白兔奶糖,甜甜嘴。”
说着,她又从大布兜里摸出个扁扁的纸包,外面裹着层油纸,递过来:“这个是满银让捎给福堂叔的,满银说这烟金贵,叫啥‘中华’,你爸也尝尝……。”
润叶拿着那布兜,捏着那包烟,只觉手心有点发烫。
她抬眼看向兰花姐,想推辞。对对上兰花看她的眼神,温温软软的,那眼神里盛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和期待,像瞅着自家没过门的弟媳。
可话到嘴边,推辞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只红着脸低低应了声:“谢谢兰花……姐。”
兰花这才转向少安,把那个大布兜递过去。少安一接,胳膊猛地往下沉了沉,估摸着得有二三十斤。“这是我跟满银给家里捎的年礼,”
兰花拉着少安絮絮叨叨地说着,“初二拜年时,咱就只再带点寻常礼,免得到时扎眼。”
少安接过布兜,入手一沉,他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
他扭头看向姐夫。王满银正靠在炕沿上抽着烟,见他望过来,咧嘴一笑,烟圈从嘴里冒出来,在昏黄的光里慢慢散了。
这姐夫,没接触前,他是不愿意的,听说吊儿郎当,但相处下来就知道。
他是个有真本事的,心却实诚得很,对姐好,对他们家也掏心窝子。
少安喉头动了动,没说出啥,只重重地点了点头,心想,将来若真有出息那天,定要好好报答姐夫的情义。
王满银和兰花将两人一直送到院坝口。院坝上的风比窑里硬多了,刮在脸上有些生疼。
王满银和兰花站在院坝坡口,看着少安扶着自行车,润叶侧身坐上后座。
车铃铛“叮铃”一声脆响,车子慢悠悠地拐出了罐子村的土路口。
兰花倚靠在王满银的怀中,眯着眼瞅着那远去的影子,脸上漾开满足的笑:“你看润叶和少安,站在一块儿,真像画里走出来的,天生一对。”
王满银紧了紧她的肩膀,嘿嘿笑着:“要我说,咱俩才是天生一对。当初我逛到罐子村,一眼瞅见你,就知道你这辈子跑不了了。”
兰花被他说得脸上发烫,嗔怪地用手肘轻轻捅了他一下,嘴角却忍不住弯了上去:“没个正经!”
嘴里这么说,往王满银身上靠的更紧。风卷着一丝雪沫子打在脸上,她缩了缩脖子,“回吧,又要下雪了,外头冻得慌。”
两人相跟着进了窑,院坝上只剩下那辆自行车碾过雪地的浅痕,很快又被风吹来的新雪盖了个模糊。
少安骑着自行车,载着润叶,“嘎吱嘎吱”碾过起了硬壳的土路,进了双水村地界。
村里闲逛的老汉,串门的婆姨,见着他们,眼睛都亮了。
“哟,少安骑自行车回来啦!”一个戴蓝头巾的婆姨先开了口,“嘿!后头坐着的是田支书的女子润叶嘛!”
“这是去县里学技术,还是跟润叶处对象啊?”
旁边立马有人接茬:“瞧这般配劲儿,我看啊,是好事将近喽!”
一群半大小子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跟在自行车后头疯跑,是哪个半大小子带头起了哄,扯着嗓子编起了顺口溜::“双水村,雪花扬,
少安骑驴(车)多风光!
后座坐个润叶姐,
脸蛋红得像太阳。
叮铃铃,铃儿响,
不娶媳妇娶哪样?”
这粗朴又带着点儿戏谑的调子,立刻引来一片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