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去了旧窑,新窑里就剩下王满银、少安和润叶。王满银给少安递了根“大前门”,自己也点上,吐出口烟圈,问道:“咋样,少安?书念得还顺当不?碰到啥硬骨头啃不下了?”
少安接了烟,夹在耳朵上,咧嘴一笑:“姐夫点拨得好,差不多摸出门道了。总体来说,还算顺。”
“顺就好。”王满银给自己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哪门子最得劲?”
“语文和政治。”少安掰着手指头说,“这两门进境快,心里也有底。重点课文我都读了好几遍,虽说没全背下来,再给几个月,准能啃下来。阅读理解在润叶指导下,也强多了。”
他顿了顿,眼里亮了些:“关键是那些课文里的意思,我能咂摸出味儿。就像那篇讲老农民种庄稼的,里头那股子劲儿,我懂。还有那些古诗,忧国忧民的,听润叶讲了背景,再读就觉得不一样了。”
润叶在一旁听着,补充道:“少安哥写作文才厉害,用那些‘忆苦思甜’‘建设新农村’的话,全是结合他在双水村的真事儿,写得扎实,不像有些学生光喊口号。”
王满银点点头:“这就对了,写文章跟咱种地一样,得接地气。政治呢?背得咋样?”
“那些条文,硬着头皮背呗。”少安笑了笑,带着点庄稼人的实在劲儿,“润叶帮着划了重点,好些道理跟咱农村的事也能对上号,记起来不算太难。这两门,我感觉……能行。 ”
“少安哥,记性好着呢,我划的重点政治文章,他可背得七七八八了。”润叶在旁补充道“比我强多了。”
少安笑着说,“都是死东西,下死功夫就能啃下来。现在这两门,润叶说,估摸着能到高中水平,不怵。”
“不怵就好,这是你的优势。要继续保持”王满银肯定道,接着问,“那数学这块硬骨头呢?”
提到数学,少安眉头皱了皱,又松开:“难是难,总算没白熬。润叶从初一的代数开始教,三个月,初中那点核心的——啥一元二次方程、函数初步,囫囵吞枣也算学完了。几何定理背了不老少,例题也看了些。”
他挠挠头:“计算还行,就是那些弯弯绕的综合题、证明题,脑袋就发懵,转不过弯来。还犯怵。”
他看了一眼润叶,润叶投来鼓励的目光。接着说“跟你当初说的一样,抓基础题,拼中档题,那些太难的,该舍就得舍,
我记着呢。润叶说我现在大概也就初中毕业、刚上高一的水平,应付考试里的基础部分,应该还行。”
王满银弹了弹烟灰:“是这个理儿。考试跟种地一样,不能指望一块地里长出金元宝,把好伺候的庄稼伺弄好,收成就差不了。”
“物理化学呢?”王满银又问。
少安笑了:“这两门,跟你说的那些实在活儿一联系,就好懂多了。物理讲杠杆、浮力,你一说担水、箍井,我立马就明白了。功和能,想想锄地、挑粪,也不那么抽象了。就是解题还是差点意思。”
“化学更有意思。”他接着说,“你讲的那些化肥,氮啊磷啊钾啊,还有土壤酸碱性,跟咱种地直接挂钩,我一听就懂。就是啥电学、原子等抽象那些,摸不着头脑,跟听天书似的。”
王满银抽着烟,没搭话,等他说完,才看向润叶:“你呢?辅导他吃力不?”
润叶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今年才高中毕业,说实话,学校里教的还没学全乎。基础的还能应付,可有些深的,我也没底。系统性补起来,确实有点费劲。我其实也跟着一起学呢!”
润叶有些不好意思,现年月的初中,高中学习,一半读书,一半劳动,她还算努力的,但在辅导少安学习中,盲点真不少,但好在她基础扎实,多看两遍也就会了,但教的过程中,少不了抓耳挠腮。
王满银听完,沉吟了片刻,才开口:“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少安的努力和进步我们是看在眼里的。年后一个月,咱们先换个法了。
我想法子去城里搞几套往年的考题,或者或者我跟润叶合计着出几套题,按考试的规矩来,真刀真枪考几次。”
他看着少安:“目的是让你知道,哪些题是真能拿分的,哪些是看着会,其实拿不到分的。心里得有谱。”
少安点头:“这主意好,我也想摸摸底。”
“还有考场上也得讲策略,好比打架,不能光凭蛮力。”王满银又道,“比如数学最后两道大题,看一眼没思路,果断放弃,把时间匀给前面的基础题。咱目标是过线,不是满分,别死磕。”
少安把这话记在心里,重重应了声:“嗯。”
王满银又话锋一转:“学习是这么个学法。不过少安,过年回村,书可以稍微放一放,但有件事你得放在心上。”
“啥事?”
“不能光闷头念书。”王满银压低了点声音,“回了双水村,得空拿上?头、铁锨,去帮大队干点实在活,比如整整粮仓什么的。
得让村里老少爷们儿都看见,你孙少安出去学技术,可根还在双水村,还是那个不惜力气的好后生。
这工农兵学员,村里这一关顶要紧。把口碑立住了,到时候福堂叔推荐你,别人也说不出个啥。”
少安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我明白了,姐夫。”
“就是这个理。”王满银满意地点头,“最后一条,身体是本钱。过年这几天,书少看点,觉必须睡够。跟润叶出去走走,哪怕在雪地里遛遛弯,放空脑子。这几天就别学了,养足精神。”
他拍了拍少安的肩膀:“弦别绷太狠,不然该断了。年后还有最后三个月,得有劲儿冲刺。”
少安看着姐夫,心里热乎乎的。这些话,实在,管用,比那些空泛的大道理强多了。
正说着,门帘一挑,兰花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了,上面是二大碗热气腾腾的油泼面。宽厚的面条捞在碗里,上面铺着葱花、辣椒面,还有肉片,一勺滚烫的菜油刚泼上去,“刺啦”一声,浓郁的焦香和辣香瞬间在暖烘烘的窑洞里弥漫开来。
“面来咯!快,趁热吃!”兰花脸上红扑扑的,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
“姐,你慢点。”少安赶紧上前接过托盘。
两人围着炕桌坐下,端起粗瓷大碗,扒拉着香辣筋道的面条,窑洞里只剩下呼噜呼噜的吃面声和满足的叹息。
窑外的风还在刮,可窑里暖烘烘的,有面香,有笑语,还有对来年的盼头,日子就像这碗油泼面,热辣,实在,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