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堂更是笑着,从坡上迎了下来。王满银也笑着朝着田五和四周的乡亲们拱了拱手,转身就跟着王满仓和罗海芸,快步朝田福堂走过去。
身后的欢笑声、娃娃们的追逐打闹声、糖纸落地的沙沙声,混杂在一起,把的双水村村口闹得沸反盈天。
孙家院坝里,也是人头攒动,孙家的亲朋好友都齐聚在这里,共同见证孙家大女子的喜事。
新窑里,新娘孙兰花早已穿好了那身枣红色的“绵伦花达呢”料子西装领列宁装,这应是整个原西县城,最体面最漂亮的嫁衣了。
她端坐在炕中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孙家奶奶早被少安和少平从旧窑扶了过来,老人家今早亲自给要出嫁的大孙女梳头盘头。
孙家奶奶握着红梳子,梳齿轻轻划过兰花的发丝,嘴里会一边念叨吉祥话,一边掺着掏心窝的叮嘱,满是黄土地上的质朴牵挂:
“我的碎女子,听奶奶说——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这梳子红亮亮,往后日子也得红火敞亮。”
“再梳梳,梳得青丝顺溜溜。受了委屈别闷在心里。
夫妻哪有不拌嘴的,各让一步就过去了。
早点生个胖娃娃,双双核桃双双枣。
最后一梳,愿我娃夫妻恩爱一辈子,荣华富贵常有着!”
兰花听着奶奶的祝福,早已泪流满面。虽然她的童年,少年,青年一直苦哈哈过来,但家里也给予她足够的温情。
田润叶昨天跟着少安从县里回来的,现在和孙兰香的妹子卫红一起,陪坐在兰花身边,小声陪她说话,安慰着她。
窑里,孙母也陪坐在炕沿边,忍不住用袖子抹眼泪,田家大婶和金家大婶在一旁低声劝解她:“女子寻下合心的人了,是喜事,你可不敢哭。”
迎亲的队伍到了,院坝外闹哄哄的声音传进来,窑里的人都紧张起来。
润叶赶快起身给兰花补着妆,兰花姐的妆是润叶帮忙化的。润叶在城里和杜丽丽也学着给自己化过几次妆。这次回村参加兰花姐的婚礼,特意从杜丽丽那借了一套化妆用品。
他的手艺可能比不上村里手巧的婆姨。但至少跟杜丽丽学过化妆技巧。
早上五点多,润叶就开始给兰花化妆。
用“百雀羚”雪花膏,在手心搓热后轻涂满面部,重点涂额头、脸颊等干燥部位,既能滋润皮肤,也让后续“妆面”更服帖,也是后世的粉底。
修饰眉眼用的是一支眉笔,在村里一般用木炭条或者黑色铅笔要靠谱的多,何况还有专用修眉刀。
腮红和唇妆更是用的是专用胭脂和唇膏,比红纸靠谱多了,看着也自然顺眼。
最后定妆用的是香粉,比白面更是强的太多,不会出现惨白脸。
但兰花化好妆后,也都哭了好几次。
孙家奶奶给她梳头的哭过一次,祖孙情,这一刻格外浓。
孙母给她穿整嫁衣时又哭过一次,而且哭的更凶,泪水都止不住,脸上的妆都花了。
院坝外的喧闹越来越大,新窑里众人都侧着耳朵听。田大婶和金大婶更是开了窑门,守在窑门口处听得更清楚,当然,她们可不敢迈出窑门。
安排的两个迎亲守门的兰香和金秀早就跑到院坝口看热闹去了,两个婶子只得暂时把住门。
窑门敞开着,外面的声音更清晰,偶尔村民的评价声都能传进来,更别说田五的链子嘴,王满银的应唱,能清清楚楚地传进新窑,钻进兰花的耳朵里。
她心跳得“怦怦”响,手心里都出了汗。当最后听到王满银喊出那专门为她写的“信天游”。
“苦菜苦来,酸枣儿酸 。几回回泪蛋蛋,泡熟小米饭 。
妹妹一针针,那个一线线 ,绣的鞋垫给哥哥穿。
月儿高高那挂天边 ,想起那妹妹,哥哥泪满面 。
黑夜里梦梦,白天那个盼 。你把哥哥的心扰乱”
时她臊得猛地低下头,脖颈都红了,恨不得把脸埋到膝盖里去,可那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像初三四的月牙儿,怎么抿也抿不直。
润叶和卫红也都听见了,她们同时用羡慕的眼神看向已经迷醉的兰花姐。
卫红的年龄还小,她只是觉得兰花姐今天的婚礼真热闹,兰花姐今天穿的嫁衣真漂亮,王满银姐夫对兰花姐真舍得。
而润叶已是大姑娘了,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心中也有了一份亲情和爱情的混合体。
也曾听过好友杜丽丽好多好多的爱情史,但她觉得,都不如王满银这个曾经的“二流子”“逛鬼”对兰花姐的深情。
她昨天和兰花姐聊天时,听过兰花幸福的描述两人交往的甜蜜,也见过王满银为兰花买的那个让人目眩神晕的大金镯。
今早上还看见了兰花姐穿上了那件,让人为之神夺的枣红色嫁衣。
而现在,听到王满银专门为兰花姐唱的“信天游”。
如果,这首“信天游“广为传播,那么他们的爱情也将流传很广,就如双水村里的神仙山上的神仙爱情一样,真美。
孙玉厚老汉穿着件半新的褂子,站在旧窑门口,嘴里吧嗒着王满银早前送来的那杆玉石嘴烟袋,烟雾缭绕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他望着院里院外这前所未有热闹景象,听着那喧闹的人声,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既有嫁女儿那份说不出的酸涩和空落,又为女儿总算寻了个她自个儿愿意的、眼下看着也还算靠谱的归宿,而感到一丝久违的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