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日头还没爬上山峁,王连军就扛着瓦刀、抹子来了,后头跟着张大成,背着他的木匠家什筐。
“满银!起来喽!你个懒鬼,主家那有让做工的等……”王连军站在院坝里一嗓子,惊起了篱笆上蹲着的几只麻雀。
王满银赶忙从窑里迎出来,头发胡乱的,他招呼着两个师傅,递上烟。
王连军打发他去洗漱,便和木匠张大成看着窑口,商量着今天的活计。这封窑口和安门窗还真的配合着进行,不然尺寸有误,就不美了。
张大成放下筐子,先围着那堆松木料转了一圈,用手指节敲敲,又眯起一只眼瞄了瞄木料的直溜劲儿:“嗯,料子不赖,干透咧,还没虫眼,不起性,做门窗结实,他王满银还真舍得。。”
王连军蹲在地上,用烟袋锅子划拉着地面:“咱这么弄,大成你先紧着谋划着下料做框子,他小舅子少安等下就到,他给你打下手,是个搭手的实诚人。
我这边先喊王满银准备砌窑口石灰浆,这地基和墙垛可不敢用泥糊,怕雨。
等你框子好了,立马安上,再往上砌砖封顶。”
王满银从窑洞里出来,嘴里还嚼着面饼子“少安和兰花,一会就到,误不了事儿。”他应着王连军的话,开始准备家伙事。
正说着,孙少安就和兰花进了了院坝:“连军叔,大成叔,我没来迟吧?”少安开口打招呼。
“正好!”王连军站起来,“兰花,你先跟满银去挑水,把那堆石灰和黄土,麦秸杆,沙土和上,今天这砖活儿,耗灰量大!”
兰花赶紧拿起扁担水桶去井台。王满银也忙活起来,把昨儿就铡好的麦秸抱出来,准备和泥沙灰用。
张大成已经摆开了阵势。他拿出墨斗,让少安帮着扯线,在木料上弹出一道道黑线。
接着,那把大锯就是力气活。少安摆开架势上前帮忙。这可是不只是力气话,还有技巧的。
他先给少安讲了注意事项,如站位和姿势,还有发力拉扯的要点……。
少安本就是灵性人,扯不大几下就顺熟起来,张大成连说少安是个学手艺的好手。
随着“刺啦——刺啦——”锯木头的声音沉闷又有力,松木的香味弥漫开来。院坝上也有些村里闲人来看热闹,一时间有人来人往的架势,好在没影响作工。
王连军这边也没闲着。他指挥着王满银和兰花用铁锨把洇好的土和麦秸混匀,光脚踩进去和泥。然后再掺沙和石灰。“石灰沙泥要稠,有筋骨,不然咬不住砖!”老汉挽起裤腿,亲自下去踩了几圈。
接着,他开始用水平尺和线坠确定窑口的位置和高度。“水碗端平喽!”他让王满银端着一个盛满水的粗瓷碗,自己眯眼瞅着水面细微的倾斜,不断调整着地上划线的木桩。
“好了!”确定好基线,王连军拿起瓦刀,挑起一坨稠灰泥,啪地一声甩在划好的线内,用瓦刀抹平,然后拿起一块青砖,在手里一颠,抹上泥浆,稳稳地按了下去。“第一块砖要正,根基才牢靠!”
王满银和兰花成了专职的小工,一个负责递砖,一个负责端泥盆。王连军砌得飞快,瓦刀敲击砖块,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不时用刀背轻敲调整着砖缝的宽窄。
那边,张大成和少安已经把门框和窗框的料锯好了。张大成拿出刨子,“沙沙沙”地推着木料,刨花像雪片一样卷曲着落下,木头的纹理变得清晰又光滑。接着是凿眼、开榫,斧头精准地敲打着凿子,发出“叮叮”的脆响。
日头升高,院里热起来。几人都是满头大汗。兰花跑进跑出,给师傅们端水喝。王满银的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粘在身上。
快到晌午,墙垛已经砌到半人高。张大成那边也喊了起来:“老连军!门框子好了,过来瞅瞅!”
王连军放下瓦刀,走过去和张大成比划着尺寸。
然后招呼王满银和孙少安一起,抬着沉重的门框,走到砌好的墙垛前,小心地安放进预留的位置。
孙少安和王满银扶着门框,王连军和张长大成两人,用水碗和线坠仔细校正着垂直和水平。
“左边,再高一点点……好!稳住!”王连军喊着,少安和王满银随着他的命令,来回挪动着木框的高低。
“这边榫头有点紧,老张,你瞅瞅。”王连军抹了把汗。
张大成过来,拿起斧头背对着榫头连接处轻轻敲打两下:“好了,严丝合缝!”
固定好门框,又开始同样安装窗框。两个老匠人配合默契,动作麻利。
安好框子,王连军继续往上砌砖,砖墙沿着门框窗框的边缘一点点升高,把木框牢牢地嵌在墙里。张大成则开始制作门板和窗扇。
晌午饭是兰花做的。二合面馍馍,熬了一大玉米面糊糊,咸菜管够。几人或蹲或坐在院坝阴凉处,吃得呼噜作响。王连军嚼着馍,看着嵌好的门窗框,点点头:“半晌午工夫,没白费。”
下午日头更毒。砌墙的砌墙,做门窗的做门窗。王满银和少安轮流上去帮着王连军砌高处的砖,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兰花不停地和灰泥,手上磨出了水泡。
第二天,砖墙终于砌到了顶,封好了顶砖。窑口彻底封上了,只留下装着门框窗框的洞口。张大成也把门板和窗扇都做好了,靠着墙放着。
最后一天,窑口的青砖墙砌得笔直,砖缝里的灰浆抹得溜光,像条青黑色的带子箍在窑口。张大成的门窗也安妥了,门板厚得能抗住西北风,窗户关起来严丝合缝。
王连军还拿了团浸过石灰水的棉线,在砖缝上勒了勒,多余的灰浆就被刮得干干净净。“这叫‘美缝’,经看,还不漏风。”他拍着手上的灰,对王满银说,“再淋两场雨,干透了,就能进去住了。
王满银掏出工钱,用旧报纸包着,分别塞给王连军和张大成,又每人塞了一包“大前门”:“叔,辛苦咧!真是累坏你们了!”
两人也没多推辞,接了钱和烟,脸上都带着笑。王连军咂着烟说:“满银,这窑弄得硬邦(结实)。往后跟兰花好好过光景。”
送走两位师傅,王满银、兰花和少安站在新窑门口。崭新的青砖窑脸,雪白的墙壁,光滑的门窗框静静立着,等着装上最后的门扇窗扇。
少安捶了王满银一下,嘿嘿笑:“姐夫,这下美了吧!就等秋收了!”
兰花没说话,眼睛亮晶晶的,看看新窑,又看看王满银,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手指悄悄绞着衣角。
王满银看向孙少安“你家怎么安排?”他说的是孙家掏窑的事。
“我大己经在量划窑口了,等好日子就开挖”孙少安一脸憧憬,往后的日子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