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会的有村民代表,就是这五个解放前在瓦罐厂当过学徒工的老村民——张正发大爷、李富老头、赵全程老汉,还有王有财老头和孙德旺老头。
除了他们,还有罐子村干部,当然,王满银也被喊来了。
会议一开始,张正发大爷就对着王满银开炮:“你这娃,可别不知天高地厚!别以为帮刘正民试验成功垛堆肥就觉得自己啥都能干了。咱几个在瓦罐厂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都没把瓦罐厂弄成,你凭啥觉得自己行?”
王满银也不生气,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听着,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慢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
“各位叔伯,咱罐子村啥情况,大伙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地贫田薄,不弄点副业,难道就一直这么穷下去?
村委找我谈过好几回,问我在外头‘逛荡’这些年,看能给村里办个啥副业。咱村唯一的优势,可不就是以前开过瓦罐厂嘛。
我知道几位大爷怕瓦罐厂又折腾不出啥来,让村里雪上加霜,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蛮干,也多多少少知道点瓦罐厂没成功的原因。”
几个村民和村干部一听,齐声问:“那你说说,以前瓦罐厂失败的原因到底是个啥?”
王满银一拍大腿,说道:“当时村里重启瓦罐厂,那就是一窝蜂上马的,根本没个规划,也不给大伙培训,更没有明确的工艺流程。
各个原料处理和工艺环节都不完善。大伙都以为烧瓦罐和烧砖一样,大差不差就行。
从选土、粉碎、练泥,到拉坯、晾干、装窑,各环节根本没人把控,就算有人管,也把控不严。
村民操作还不规范,就说选土吧,根本没选到合适的陶土;练泥也不够细腻均匀,拉坯的时候,泥胎厚薄不一致……这些问题不解决,咋能成功嘛!”
王满银说出这些的时候,几个老村民都惊得瞪大了眼睛。支书王满仓一脸怀疑地问:“满银,你咋也懂烧窑这一套?”
王满银挠挠头,嘿嘿一笑:“从你们说要搞副业开始,我就留心上烧陶技术了。
我同学刘正民给我找了不少资料,我也四处打听,问了不少专业人士,大概就了解了这烧陶的工艺。
其实几位师傅对烧陶的基本工艺都懂,像张正发大爷,解放前就在瓦罐厂跟着老师傅学了五年选土和练泥的手艺,那眼力和手法,一般人比不了;
李富老头,学拉坯就学了三年,技术那叫一个娴熟;
赵全程老汉,在装窑和烧窑方面有自己的心得,当年也是出了名的;
王有财老头,虽然身子弱,可晾干环节的门道他清楚得很;
孙德旺老头,更是对整个流程都门儿清。”
王满银看向几个老叔伯,诚恳地说:“但时代在进步嘛,我这次去柳林学习,人家那有详细的先进工艺流程和规章制度。
等我学成回来,瓦罐厂还得让各位大师傅把控,我们一起制定工艺流程,把学来的先进的东西和咱村的实际情况结合起来。
到时候,还得仰仗几位叔伯,让张大爷负责选土和练泥,李叔把控拉坯,赵叔主管装窑和烧窑,王叔负责晾干,孙叔帮我总揽全局,咱严格把控各个环节,有几位师傅的技术打底,哪有不成功的道理?”
众人听了,都陷入沉思。张正发大爷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半晌才说:“这娃说的,倒也有点道理……”李富老头也跟着点头:“要不,就信他这一回?”
支书王满仓看了看大家,咬咬牙说:“行!满银,那就看你的了。可别给咱村子整出啥乱子来!”
就这样,王满银成功说服了村民,踏上了那辆开往柳林的班车。
班车在黄土高原的土路上颠簸,扬起漫天黄尘,扑打着糊满泥点的车窗。他望着窗外掠过的、千篇一律的黄土山峁,心里头却不像脸上那么平静。
这山西柳林陶瓷厂,虽说跨省了,但却是离原西县最大,设备最先进,工艺也最好的大型陶瓷厂。
说句实话,罐子村那几个老师傅说的没错,一个外行人去陶瓷厂学习两个月,就说能回来重启村瓦罐厂,真是开国际玩笑。
但挡不住王满银是穿越者,曾是农科所所长,恰巧知道后世一些烧瓷技术,他这趟来学习,也只是过路水,镀层金而已。
支书王满仓几次欲言又止,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罐子村那点家底,经不起再一次折腾了。
想起村民大会上张正发老汉磕着烟杆、瞪着眼骂他“瞎胡闹”的样子,王满银嘴角不由得扯了一下。
那老汉话糙理不糙,要不是他有垛堆肥的成功战绩,还况从刘正民那儿弄来资料,又私下琢磨透了那几个老把式的心思,把这重启瓦罐窑的难处和关节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还承诺学成回来,和大家一起努力,先试烧几窑瓦罐,才决定村瓦罐厂的未来,否则光凭他们几个曾经瓦罐厂老工厂的反对,这事还真成不了。
班车吭哧吭哧走了大半天,下午时分,终于到了柳林县城。王满银下了班车,按着介绍信上的地址一路打听,才知道这柳林陶瓷厂根本不在县城,还得往西再走五十多里地,在一个叫毛家庄的村子。
等他又倒腾了坐上了最后一趟开往毛家庄村的班车,颠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时,天都快擦黑了。
总算瞧见了毛家庄的村口,也瞧见了那比村里土窑洞气派不知多少的厂区——柳林县陶瓷厂。
在班车上和几个村民聊天时,才知道,毛家庄村,解放前是山西吕梁地区最大的瓦罐生产基地,村里大大小小有二十来家瓦罐窑厂。
解放后,私企改革,这些瓦罐厂合并成毛家庄村瓷业社,成了集体企业,当然还是传统手工制作,生产的还是粗陶制品。
但到了1962年,村企再次改制扩大成县属企业,并引进了先进设备,成立改名为林县陶瓷厂。
王满银下车后,背着行李,走出规模比县城汽车站不小的乡村汽车站,就能看见,村西那边,几排红砖厂房立在那儿,老远就听见机器“轰隆隆”的响声,跟罐子村那头静悄悄的山沟沟完全是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