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面,润叶利索地收拾了碗筷,朝正准备继续打听“童年趣事”的田晓霞吩咐道:“晓霞,把碗洗了去。”
“姐——”晓霞拖长了调子,明显不情愿,眼睛还瞟着少安,满是好奇。
“快去!”润叶语气不容商量,又朝一旁磨蹭的晓晨说,“晓晨,回你窑里写作业去,甭在这儿晃悠。”
两娃见她语气坚决,只好噘着嘴照办。晓霞端着一摞碗慢腾腾挪去灶房,晓晨也耷拉着脑袋回了隔壁窑洞。
屋里顿时清静下来。日头开始偏西,斜照进窑洞,映得少安的脸轮廓分明。
润叶转身去了田福军住的窑洞,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捏着一包“大前门”,塞到少安手里。
“喏,抽这个。我二爸的,二妈管得严,不让他多抽,藏着掖着,叫我寻着了。”她说着,眼里带着点俏皮的笑意。
少安接过烟,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烟盒,有些局促:“这……好烟哩,福军叔的,我抽这糟蹋了。”
“叫你抽就抽,咋怎么婆姨。”润叶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胳膊支在桌沿,身子微微前倾,“少安哥,你这次来县里,是有啥好事?我看你跟正民哥忙忙叨叨的?”
少安捏着那包烟,没拆,抬头看了看润叶。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透着真诚的关切。他不再犹豫,点了点头。
“嗯,是有点事。”他习惯性地想搓搓手,发现手里还拿着烟,便把烟放到桌上,双手互相搓了搓,那粗糙的摩擦声在安静的窑洞里很清晰。“说起来,还得谢我姐夫,满银。”
“王满银?”润叶有些意外。
“就是他。”少安脸上露出点感慨的神色,“他不是来我家找我姐么,看见圈里那头任务猪,又瘦又小,蔫巴巴的。他就说,这么喂不行,得想点法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想:“他说,他在外头逛……走动时,听人说过,挖蚯蚓,洗净晒干了,撵成粉,掺到猪草里喂,猪肯吃,上膘快。
我姐相信他,他还教我们快速捉蚯蚓的法子。”
润叶听得入神,眼睛一眨不眨:“后来呢?”
“嘿,奇了!”少安音调高了些,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那猪吃了拌了蚯蚓粉的食,胃口开了,抢着吃!没出一个月,眼见着毛色光溜了,身架也蹿起来了。现在才大半年,都快一百五了,膘厚实得很!”
“怪不得我“大”今晌午还说,你家猪成了村里的稀罕物。”润叶笑着接话。
“就是这。”少安点头,“这事传到了正民哥耳朵里。他刚当上农技站副站长,正琢磨着咋给县里推广点新技术,就跑到我家来驻点。让我当辅助技术员呢,还给补助口粮!”
“正民哥和我姐夫满银,以前是同学,关系不赖,这些年也没断联系。”少安补充了一句,
“他就在我家住下了,在我姐夫理论支持下,我们一块捣鼓。
挖蚯蚓,晒干,磨粉,拌料,记录猪吃食、长膘的情况……折腾了快俩月,摸出点门道了。
不光靠野地里挖,我们还试着在背阴地自己养蚯蚓,也成了!”
他说得有些激动,脸颊泛红,眼睛里闪着光:“这回我来县里,就是正民哥叫我来,一起把这段日子记的数据、琢磨出的法子,再归整归整,写成个材料。过两天,地区农业局要下来专家察看哩。要是能成,说不定能在全县推广开。”
润叶听得眼睛发亮:“少安哥,这可是大好事!真要成了,你能给全县立大功!”
少安嘿嘿笑了笑,又恢复了那股憨实劲儿:“立啥功,就是瞎琢磨,碰巧了。要是真能成,以后养猪能省些粮食,多长肉,咱庄户人也能松快点儿。”
他拿起桌上那包“大前门”,拆开,抽出一支,却没点,只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满银哥脑子活,正民哥肯钻,我就是跟着出了把力气。能成事,最好。不成,也没啥,咱照样土里刨食呗。”
“那……,成功之后,有啥……奖励……”润叶可记得他“大”说过,会有大机缘。
少安沉默了一下,“姐夫说,这是一次机会,怕不得……,跃出龙门”。
“大好了,少安哥”润叶比少安还激动,她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引得田晓霞咚咚跑过来看。
天擦黑时,少安才推着自行车出了县革委会家属院。
润叶本想送他到农技站,被他拦了——“黑天半夜的,女娃娃家不安全,我认得路。”
润叶才依依不舍的在家属院门口看他离开,离开前跟他说“学校里,下午是劳动课,没啥意思!我来找你……。”
晚风带着点凉意,吹散了日头的燥气。自行车链条偶尔“咔嗒”响一声,在寂静的巷子里荡开老远。
少安没骑,就那么慢慢推着,影子随着路灯远近拉扯,又随着脚步缩成一团。
路过电影院时,墙根下还有三三两两的人纳凉,摇着蒲扇说闲话。
少安低着头,避开那些打量的目光。脑子里却像过电影,一幕幕全是和润叶有关的光景。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胳膊,那里早没了疤,今天的交往,却像把小钩子,一下子把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些东西全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