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林间的寒气却愈发刺骨。叶懿愫是在一阵细微的、难以抑制的啜泣声中醒来的。并非因为寒冷,而是梦中那挥之不去的血色与烈焰,以及师父倒下时最后的凝望,让她即使在睡梦里,也无法摆脱那蚀骨的悲痛。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内衫。映入眼帘的并非青云峰熟悉的床幔,而是粗糙冰冷的灰褐色山壁,以及从头顶藤蔓间隙洒下的、冰冷稀薄的天光。
记忆如同潮水般回流,灭门的惨剧、丛林的逃亡、妖狼的利齿、那神秘强大的白衣男子……
她下意识地猛地坐起身,目光急切地扫向不远处。
云隐依旧坐在那块光滑的青石上,姿势与她睡前一模一样,仿佛一尊亘古存在的玉雕。月白色的衣袍纤尘不染,银发如瀑,在渐亮的天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他闭着眼,面容平静无波,周身气息与自然融为一体,仿佛他只是这片山林的一部分。
若非身上伤口传来的轻微麻痒感和明显好转的状态提醒着她,昨夜的一切几乎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叶懿愫抱着膝盖,悄悄打量着他。这个男人太过神秘,太过强大,也太过冷漠。他救了她,却不同缘由;他允许她跟着,却一言不发。他就像一座笼罩在迷雾中的冰山,她所能窥见的,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角。
腹中传来的强烈饥饿感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投向幽深的林地,寻找着可以果腹的东西。
就在这时,云隐紧闭的眼睫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淡金色的眸子在晨光中显得更加清澈淡漠,仿佛不含一丝杂质,也映不入任何凡尘俗影。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叶懿愫,并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望向了溪流下游的方向。
“在此等候。”
清冷的声音落下,不等叶懿愫回应,他身形微动,便如同化作了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林间的光影之中,瞬息消失不见。
叶懿愫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他就这么走了?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一种被遗弃的恐慌感悄然滋生,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一直保护她?他能救她一命,已是天大的恩情。
她蜷缩回山壁凹陷处,抱紧自己,努力忽略掉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和喉咙的干渴,眼睛却死死盯着云隐消失的方向,一颗心七上八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间渐渐有了鸟鸣声,雾气开始缓慢消散。叶懿愫的焦虑越来越重,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还是……本来就觉得她是累赘?
就在她几乎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淹没时,眼前一花,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重新出现在了原地。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云隐的手中,提着用宽大翠绿树叶包裹的东西。他神情淡漠地将树叶包放在叶懿愫面前的空地上,然后径自回到青石上坐下,重新闭上双眼,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懒得解释的小事。
叶懿愫愣愣地看着那个树叶包,一股混合着清新树叶和浓郁果香的甜美气息从中散发出来,诱人无比。她迟疑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解开缠绕的草茎。
树叶展开,里面是满满一堆饱满欲滴的紫色浆果,还有几块清洗干净的、雪白脆嫩的植物根茎,甚至还有两只被处理好的、羽毛尽褪、看起来肥硕无比的类似山鸡的禽鸟。
食物!而且是足够她吃好几天的食物!
叶懿愫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口腔里迅速分泌出口水。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那个闭目打坐的男人,心头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是特意去为她寻找食物?
这个冰冷得像块石头一样的男人,竟然会有如此……细心的举动?
“多……多谢前辈。”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拿起一颗紫色浆果,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甘甜的汁液瞬间在口中爆开,带着些许灵气,迅速缓解着身体的饥渴和虚弱。
她吃得很慢,很珍惜,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再次偷偷打量云隐。
他依旧闭目端坐,侧脸线条冷硬完美,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感知。但叶懿愫却莫名觉得,周围的环境似乎变得……安全了许多。那些潜藏在暗处的、令人不安的窥视感消失了,连吹过身边的风都变得柔和了些许。
是因为他在吗?
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小的安全感,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她冰冷绝望的心湖底,悄悄探出了一点点翠绿的尖尖。
快速而安静地填饱了肚子,感受着身体重新恢复了些许力气,叶懿愫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站起身,走到云隐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赐食之德。晚辈叶懿愫,没齿难忘。”
云隐缓缓睁开眼,金色的眸子淡淡地看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叶懿愫直起身,从怀中贴身之处,极其珍重地取出了那个染血的旧储物袋,然后,从中拿出了清虚真人留下的那封信。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神挣扎而坚定。经过一夜的思考和方才的“赠食”之举,她决定赌一把。赌这个神秘强者与青云门、与她的父母或许有某种渊源,赌他那冰冷的表面下,或许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善意。她需要指引,需要力量,需要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而眼前这个人,是目前唯一的可能。
“这是……我师父临终前交给我的信。”她将信笺双手递上,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信中提到了一些……关于我身世的事情。晚辈……晚辈见识浅薄,前路迷茫,恳请前辈……能否为晚辈解惑一二?”
她说得极为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赌上自己的性命。她紧紧盯着云隐的反应,心脏跳得如同擂鼓。
云隐的目光落在那个染血的信封上,淡金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缩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并未伸手去接,只是淡淡道:“既是你师遗物,自行看过便是。”
他的拒绝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叶懿愫的手僵在半空,有些无措。
“我……我看过了……”她低下头,声音更低了,“只是……信中所言‘天灵猫族’、‘父母遗命’……还有地图……晚辈实在……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
当“天灵猫族”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时,云隐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虽然转瞬即逝,但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叶懿愫捕捉到了那一丝变化!
他果然知道!
云隐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意味,仿佛要透过她的皮囊,看清她血脉深处隐藏的东西。他的视线在她那双依旧红肿、却难掩清澈灵动的杏眼上停留了片刻。
良久,就在叶懿愫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清虚既将地图予你,自有其深意。”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关于天灵猫族的问题,反而将焦点引向了地图。
叶懿愫连忙从储物袋中取出那张古旧的皮制地图,展开在他面前。
云隐的目光在地图上游走,当看到那个醒目的猫爪印标记和旁边的家徽图案时,他眼神微凝。而当他的视线扫过地图边缘那行小字——“若遇绝境,可往‘迷雾泽国’边缘,寻‘云隐’。”时,他周身那冰冷的气息,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叶懿愫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看到了他神色的细微变化!云隐!地图上提到的名字,就是他!父母让她找的人,就是他!
“前辈……您……”她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云隐抬起眼,金色的眸子深邃如渊,映出她激动而期盼的小脸。他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迷雾泽国,非你现在可去之地。”
一句话,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叶懿愫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她的脸色再次白了几分。
“那……那我该怎么办?”她无助地问,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云隐的视线重新落回地图上,修长的手指无视了那个猫爪标记和“云隐”的字样,而是点向了地图起始区域附近,一个绘制着简易山洞符号、旁边标注着一个古老水源记号的地方。那个标记距离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似乎并不算极度遥远。
“从此地向西,约三百里,有一处寒潭幽谷。此地灵气虽非绝佳,但颇为隐蔽,且有地脉阴寒之气,可一定程度上掩盖你血脉中过于活跃的灵猫气息,不易被追踪。”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可先前往此处,潜心修炼,至少需至筑基期,再论其他。”
筑基期!
叶懿愫的心猛地一沉。她如今只是凝气六层,距离筑基期看似只有四个小层次,实则隔着巨大的鸿沟!多少修士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即便她天赋不错,在没有资源、没有师长指导、四处逃亡的情况下,要达到筑基期,谈何容易?
前路,似乎依旧一片灰暗。
但……这至少是一个明确的方向。一个可以暂时藏身、努力变强的目标。
她看着地图上那个被云隐指出的小点,又抬头看向眼前这个冰冷神秘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他依旧没有承认身份,没有许诺任何事,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热情,但他指出的这条路,无疑是目前最适合她、也最稳妥的选择。
“多谢……前辈指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地图和信笺重新小心收好,再次郑重行了一礼。眼中的迷茫并未完全散去,但多了几分坚定的光芒。
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必须走下去。
云隐看着她将东西收好,不再多言,重新阖上眼帘,仿佛外界一切再与他无关。
晨光彻底驱散了林间的雾气,照亮了少女稚嫩却写满坚毅的脸庞,也照亮了前方那条充满荆棘与未知的、孤独的修炼之途。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