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被尤本芳责问的贾代儒,他的脑袋‘嗡嗡’的。
什么叫她儿子都要因为这学堂,和贾政一起去祠堂跟祖宗们请罪?
什么叫他要掩盖自己的失职?
什么叫他要以长辈的身份,压服所有人,让这学堂接着烂下去?
这么多的罪名……
贾代儒的眼前在发黑。
但是他拄着一根拐棍,一时还倒不掉。
他看着尤本芳,动了动嘴巴,有千言万语想要反驳,甚至想要大声责骂,可是突然又想到这尤氏还是宗妇。
她真的有权利站在这里,就族学的事问责于他。
不不不,不该是这样的。
贾代儒猛的摇头,让自己清醒。
此时,拄着拐棍没倒的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粗粗的喘气声,“尤氏,你大胆!”
在贾家,他是她祖父一辈的人呢。
有什么事不能私底下说?
如此把他逼到再无转圜的绝地,是想干什么?
贾代儒的脑子在飞快运转,突然想到了什么,“前儿老夫才申请了族学的费用,你是不想再出族学的费用,才鼓动蓉哥儿带着存周来此的吧?”
这个女人心机深沉的可怕!
贾珍在时,因不得喜,她事事依从。
贾珍才死,就先弄水月庵的净虚,抄了大笔银钱,要给族里在京城弄祭田,向族人邀好。
再是抄赖家,把东府里所有不服管的奴才,全都赶到庄子上,从此以后,那东府就是她的一言堂。
然后又是还国库欠银,收蓉哥儿之心。
如今又来弄学堂了。
当他老头子不知道,她是耐不住幕后,想要跳到前台了吗?
“族学是两位老国公兴建,费用……”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给族学费用了?”
尤本芳冷冷打断,“儒太爷,有一句话,叫那什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眼见老头涨红了脸,却还要开口,她又迅速且严厉的道:“太爷,我现在还能尊称您一声太爷,是因为您的辈份在那里,但是,两位老祖宗兴建族学,不是让您来糟蹋的,我贾家的孩子,更不能被您的无能、无知误了最好的年华。”
这这?
现场除了贾代儒粗重的呼吸声,几乎落针可闻。
就是贾政都拧着眉头,偷偷咽了一口唾沫。
他也有些被这个侄媳妇吓住了。
“你你……”
贾代儒指着她,直气得浑身发抖。
“来人,太爷年纪大了,扶太爷家去吧!”
蓉哥儿慢慢站到了尤本芳的面前,“另外,再给请个大夫。”
“对对对!”
一旁的贾代修连忙附和,“十二哥,您身子不好,赶紧回去歇着吧!”
还强争个什么?
再争下去,惹怒两府,再追究下去,还是这位老哥的错。
“你~?”
贾代儒抖着手,又指向贾代修,不过想想这人也是没本事的,忙又转向贾政,“存周~”他带着哭腔,“你要看这尤氏,如此欺你老叔吗?”
贾政:“……”
他拧着眉头,严肃着一张脸,在尤本芳也看过来时,正色道:“尤氏是我贾家长房长媳,是宗妇,珍儿虽然不在了,蓉哥儿还在。族人做错了事,蓉哥儿管得,她也管得。”
贾政可不想管族里的一堆破事。
族学的不堪,是他亲眼所见。
每人十板子是他亲口下的令。
重打贾瑞,也是他气急之下,亲口吩咐。
而且儒太爷掌管族学以来,确实毫无建树。
“太爷,您身体不好,以后就在家歇着吧!”
一大把年纪,还折腾什么?给了台阶不下,难不成还要他说尤氏不好?尤氏不该来?尤氏不该管?
那是绝不可能的。
敬大哥不在家,珍儿没了,他这个做叔叔的,对东府的孤儿寡母,只能更加照顾。
要不然,御史都能参他一本。
“太爷,您慢着点,奴才们扶您。”
双瑞带两个有力气的小厮上前,不由分说,架起贾代儒,就往外面去了。
现场贾家族人虽然众多,可是没人帮他说话。
大家自动自觉的给老头让了一条道。
但其实哪一步都不是贾代儒想走的。
老头其实想晕过去的。
可是这些年他很注重身体保养,虽然心慌气胆,眼前发黑,可一时就是晕不了。
终于,他被送进了自己家的马车,没一会,族学的大门就‘哐当’一声关上了。
贾代儒的心下一颤,当场软倒在车内。
“族学的问题,不止是太爷的问题。”
廊下,尤本芳很高兴,贾政没掉链子,蓉哥儿还不是红楼里的贾蓉。
没有厉害的娘家,丈夫又死了,儿子是继子,她想要从幕后走到台前,不得不一步步谋算着来。
其实说实在话,如果不是黛玉、惜春这些小姑娘,如果不是这时代讲宗法,动不动一族连坐,她也并不想淌贾家这摊子混水。
如今淌了,那永远屈居幕后她是不愿意的。
毕竟在后面指着别人弄,有太多的不可确定性。
在走廊上站出来,居高临下的责问族中甚有‘威望’的贾代儒,是因为她也算好了,贾政会站在她这一边,族中子弟在贾代儒的教导下,至今未出来一个秀才,族里的人也未尝没有怨言。
现在贾代儒被请走了,那学堂的改制就势在必行。
“是贾家所有人的问题。”
尤本芳看着只会窝里横,只想享富贵的一群人,“启蒙的三字经里,就有子不教,父之过。玉不琢,不成器的话。孩子们在学堂挨打,那自然也是有挨打的理由,政二叔打他们有错吗?你们一个个兴师动众的跑来,想干什么?
想接着惯下去?”
这?
没人敢吭声。
贾政的腰背挺得更直了,他也冷着脸打量所有人。
“惯得他们无法无天,一事无成你们才觉得是为孩子好?”
尤本芳都不知道这些人在想啥。
有免费吃喝的学堂,但凡家里再用点心,努力督促,也不至于这些年,连个秀才都没有。
一天天的,就这么混日子。
没家底的在混,有家底的一样在混。
靠着两府,就觉得可以永永远远的混下去。
也不想想,国公府的爵位是一代代递减的。
“宝玉那般小的年纪,只因写字稍有敷衍,都被政二叔打了手板,难不成你们觉得,你们的孩子比宝玉还精贵?”
一群蠢才。
“我今儿把话撂在这,以后这学堂,不学好,不端正态度,把读书当儿戏的,不仅先生会打,就是族里……,也一样会罚。”
什么?
事关切身利益,众人都不再沉默。
“侄孙媳妇~”
贾代修是族老,第一个开口道:“这读书……,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天份。”
他也有孙子和老儿子在这边读书呢。
“是!”
尤本芳点头,朝双瑞吩咐道:“给几位族老和婶娘送把椅子来。”
小厮们迅速行动,很快,便坐下好些个,就是贾政都得了一张贾代儒的太师椅。
当然,尤本芳也坐了下来,“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读书的天份,但是,没天份,跟没有学习态度是两码事。两位老祖宗出生入死的为贾家打出了一份天,备族产,建学堂,是想把后世子孙当废物养吗?”
“……”
“……”
这是什么话?
好些人都涨红了脸。
“外面有多少人想读书识字却没机会?有多少人为了孩子读书,要一家子甚至三代人苦熬,才能供起一个人读书?”
尤本芳好像痛心疾首,“我们贾家人明明有最好的机会,学堂里不仅免费教你认字,给你笔墨纸砚、供应餐食,就算你没有读书的天份,至少你的字不能敷衍吧?”
说到这里,她指向身后的甲班,“可是你们进去看看,看看他们一个个的字,都写成了什么样?再看看他们的书,有几个认真对待过?”
尤本芳在里面翻了,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其他人的书,要么撕的不成样子,要么就跟新的一样,压根没翻过几回。
“代儒太爷老了,又有自己的亲孙子,可能没心力再管其他人。”
里面贾瑞的字写的最好,从书本到墨条,都可以看出,他真的有努力在读。
红楼里,贾代儒就对他管的很严。
不过这个人也是无才无德。
居然不顾同宗之情,想要调戏凤姐。
最后死了,也是他自找的。
尤本芳不能真拿贾代儒怎么样,但不代表,她不能给他挖点坑。
都在这里读书,他凭什么把贾瑞盯得死紧,却不管其他人?
“所以,学堂的山长和先生……”
尤本芳看向贾政,“二叔,您看,我们是不是要另外请两个严厉一些的。”
“自然!”
贾政摸了摸胡子,郑重点头。
“那先生打不好好学的学生,没问题吧?”
“当然!”
贾政惜字如金。
这一会,他有些相信贾代儒的一些话了。
这尤氏不知道从哪知道学堂不好,想要整顿学堂。
但是她和蓉哥儿辈份都低,所以就把他也拉了来。
嘶~
他们是算到,他看到那些不堪的事,会生气,会打人吧?
贾政缓缓的吸气,再缓缓的吐气。
“大家都听到了。”
尤本芳又朝众人道:“请来的先生如果打了孩子,谁敢哭哭啼啼的过来拦着,或者到府里告状,那年节时,就什么都别来拿了。省下的银子,我会直接送给学堂里,学习最好的几人。”
这?
贾代修和贾瑨等人的眉头都深深拧着。
终于,贾代修先忍不住了,“照侄孙媳妇这样说,没有天份,背不好书的孩子,岂不是天天要挨打了?”
“对于实在没有读书天分的孩子,我的要求很简单,认好并写好他该认的所有字。”
尤本芳道:“我贾家的孩子,总不能出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招牌都不认得吧?”
总不能像薛蟠似的,读了几年书,结果还把‘唐寅’念成了‘庚黄’。
“如果有人觉得自家孩子实在愚钝,不是读书的料,也不必会读会写,那就不必升班,永在蒙学,平日里,上午认上一个两个字,下午就去学武吧!”
啥?
贾政的眉头一皱。
但有些人的眼睛却不由一亮。
这一次,贾瑨先开口道:“大嫂还要请武先生吗?”
“请一个吧!”
尤本芳再一次看向贾政,“二叔,我们贾家以武起家,虽然如今已经渐离军中,但孩子如果在武学上真有天份,那送出去,从小兵做起也是可以的吧?”
“……可!”
他想说不可的。
贾家由武转文不容易。
而且如今军中的关系,都是舅兄王子腾在用。
但尤氏又说从小兵做起。
这种情况下还反对……
贾政看了贾瑨几人一眼,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
罢了罢了,就那群挨几板子,就哭爹喊娘的孽障,怎么也不可能吃得了练武的苦。
想到这里,贾政的心又慢慢定了。
“二叔同意了,所以我的意思是,想转武的可转武,但转过武后,又怕吃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是绝对不行的。”
尤本芳看着大家,“再苦再累,都得给我坚持一年,坚持不了一年的……,全家停发三年族产供给。”
“……”
“……”
所有人都想反对。
可话到口边,又没法说出来。
“等等,等等!”
贾瑨想到什么,突然道:“那孩子没有读书天分,可学武也没天份,却又转了武……”
“每个人都有七天的试学期。”
尤本芳道:“有没有天分,感不感兴趣,我想七天的时间,怎么着都该知道了。”
“七天啊!”
贾瑨终于高兴了,“甚好,甚好!”
他们在族学这边开起了会,那边,贾母和王夫人等也终于收到了消息。
两个人都忙派人去打听了,生怕贾政打坏哪一个。
这真要打坏谁谁,她们还不知道要听多少哭嚎,要跟着给多少赔礼。
“好好的,老爷怎么会去学堂?”
王夫人很气,当着贾母的面吩咐王熙凤,“赶紧再去查一查,蓉哥儿找老爷是什么事?”
东府那对母子虽然不是亲母子,但心肠都黑的很。
她忍不住怀疑,贾政又被人家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