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行军一夜,天光破晓时终于到了高原脚下。
商闻秋已经睡醒。他骑着马,跟张思明商量下一步计划。
“我的计划应该是没问题的,”商闻秋说,“可惜就是粮草不够。我记得吴战半个月前也去催过粮,没用。现在刚刚六月份,青黄不接的时候,粮草不济也正常。”
“嗯。”张思明边骑马边看这一带的舆图,“这附近二百里外有个镇子,应该会有米店什么的,或许我们可以去买一些。”
但是十万张嘴,还有未来少说五日的行军,这得买多少米啊?!
而且,西北的米都是从江南和中原运来的,一斗米价格得是洛阳的多少倍啊?!
商闻秋哭丧着脸,对张思明说:“但咱们没那么多钱呐。”
这个价格商家负担得起,但商闻秋负担不起。
“那就加速行军,争取三日内结束。”张思明默默在心里计算价格,“买一天的米,分三天吃。”
“那这么一说,咱们至少得拿二十万钱出来?”商闻秋算出来。
“对。”
“啊?”商闻秋的脸瞬间垮下来,哀嚎道:“我一年到头才六十万钱呐——!”
这就相当于他今年的前四个月,白干。
“那我出五万钱。”张思明淡淡地说。
张思明年俸只有五十万钱,族中还有很多亲戚要豢养,让他出五万也委实不易了。
此刻,吴战凑上来,说:“我来出。”
这声音如同大地般浑厚。他尾音上扬,如同西北狼嚎。
等等,他不就是狼吗?
“这钱,不用你们,”吴战稳稳地骑在马上,腰背笔直,仿佛一堵厚实的墙,“二十万钱,我自己出。”
“这……不太好吧?”张思明小心翼翼地开口。相处了二十年,虽不常见面,但吴战的脾气他是知道的。
也只有他知道了。
“我不像你们,豪门贵族,破事一堆,”吴战继续说,“我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反正这钱死了也带不走,还不如多买点粮食。”
他这话说的,也不知是嘲讽还是真心。
算了,好歹是不用担心粮食问题了。
……
三人聚在前面聊了好一阵子,商闻秋才觉得身边少了什么,问:“欸,柳夏和副将呢?”
身为商闻秋副将的张思明说:“我不在这吗?”
“我找的是吴将军的副将!”
他俩这才反应过来柳夏和吴战的副将不见了。商闻秋跟他俩约定就在这个脚集合便出发寻找另外两人去了。三人兵分三路在方圆十里找了一圈,回到高原脚下时,皆是一无所获。
“他们二人不会走丢了吧。”商闻秋难得焦急。
“吴将军,”张思明镇定发问,“请问令副将是否熟悉此处地形?”
“熟悉。”吴战回答,“我的副将就是这里的人,只不过出生在另一边。不过两处距离不远,他应当来过这里才对。”
“那就奇了怪了,”商闻秋急得几乎跳脚,“那他们人去哪里了呢?”
“他们可能……”张思明安慰道,“有自己的事。”
日暮时分,柳夏和骑着马,身后坐着一个少年,与副将一起回来了。
商闻秋急得原地踱步,瞥见柳夏回来,冲上去问:“干什么去了?消失了一天想死啊?”
柳夏放下手中少年,跳下马,抱着商闻秋说:“我出去忙了一天,来回奔波一百六十里,好累啊……结果你还对我这么凶……”
“我哪知道你干什么去了?”商闻秋说,“得亏是白天消失,你要是敢夜不归宿我真揍你啊。”
“错了错了,”柳夏的下巴抵在商闻秋锁骨上,口中轻轻吹气,“还没成亲呢小雀儿就管这么严,以后成亲了是不是连我吃饭喝水都要管?”
“操。”商闻秋脸色发红,“柳夏你这人真的很讨厌。”
柳夏像只受了委屈的大型犬低下了头,脸埋在商闻秋的锁骨里,高挺的鼻梁蹭着凹陷处,说:“我跟你带回来了个小玩意儿,可好玩啦,你要不要?”
身后的少年已经站在一旁看了半天“好戏”,即将吐出来之际听到柳夏这么说,登时怒骂道:“你才小玩意儿!我不是!”
“你看,脾气这么大。”柳夏对于身后少年的怒骂不予理会,自顾自地对商闻秋说,“我刚捡到他的时候他可惨啦,后来带他去镇上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就开始对我颐指气使啦。我瞧着他骂人的样子很可爱,像你,就带回来给你玩玩儿。”
商闻秋越过柳夏,目光落在那少年身上。
只见那少年看起来年岁不大,约莫十四五岁,上身是灰黑麻衣,裤子是兽皮的,脚踩布鞋,身上没有装饰物,一看就不像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商闻秋推开柳夏,在那少年面前微微屈身,细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少年看着商闻秋的脸微微愣神,良久后答道:“沈……沈乘鹤。”
“真是个好名字。”商闻秋笑得眉眼弯弯,“今年几岁啦?”
“十七!”
北方人十七岁这个身高的话,确实是营养不良了。商闻秋暗自思忖。
“哥哥我十九,姓商。商贩的商。”
——
禄禄烀的追兵已经抵达大漠边境,距离汉军三百里处。
连夜奔波,长途跋涉,无论是禄禄烀还是将士们皆是疲惫不堪。禄禄烀感觉自己喘不上气,坐在马上也始终摇摇晃晃,终于下令扎寨,暂时休整。
禄禄烀躺在羊毛毯上,忽的发觉自己真的年纪大了,好多事都力不从心了。
他闭上眼,梦到了一些他和吴战的往事:两人傻里傻气地在人造灌木丛和胡杨树周围躲猫猫、禄禄烀翻进仙人的宅院给吴战摘桃子、他驯服了难驯的野马,兴高采烈地跟吴战分享、最后一日的雪夜吴战的挽留和自己唯一一次流泪……
他清楚得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他,甘愿沉溺于这样的梦。
睡醒后,他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应该恨他吗?有什么好留恋的?
恨他吗?那又为什么梦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