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野盯着殷玄那双湿漉漉、写满不安的眼睛，终是认命般吁出一口气。
他利落地抖开一件玄色披风，不由分说便将殷玄从肩到脚裹了个严实。
宽大的兜帽罩下来，阴影恰好遮去殷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浸着水光、惊惶未定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巴望着他，无声传递着——“我会很乖，你千万别丢下我”的讯息。
叶野刚欲转身，一只冰凉的手立刻从厚重的披风下钻出，攥紧了他衣角，指节用力到发白。
他脚步一滞，垂眸看着那只固执的手，一股混杂着“麻烦”和“心软”的懊恼直冲头顶——他真是昏了头。
带着这么个娇气、脆弱、还揣着个不定时爆发的寒毒的东西，去闯凤羽楼那种龙潭虎穴？
简直是自找苦吃。
这念头刚闪过，身后便传来一声气若游丝、带着细微颤音的：
“叶…师兄……”
算了。
他叶野还不至于对一个刚从鬼门关抢回来、神智都昏沉不清的人出尔反尔。
他压下那点烦躁，反手将那只冰凉的手整个包进自己温热的掌心，语气听不出波澜：“跟紧。”
殷玄似乎耗尽了力气，轻轻“嗯”了一声，把小半张脸更深地埋进带着叶野气息的披风领子里，只露一双眼睛在外，脚步虚浮地任由他牵着走。
一踏入云溪城主街，叶野的眉头便几不可察地蹙起。
人太多了。
喧哗声、叫卖声、灵力车辙碾过青石路的嗡鸣声混杂在一起，潮水般涌来，且人流方向出奇一致，皆涌向长街尽头那巍峨的建筑。
“师兄，”殷玄刚才走的慢了一点，不知道被谁挤兑了一下，刚可怜巴巴的被叶野捞回身边，终于忍不住郁闷，“好多人啊……”
“……别挤！”
“快点！听说入口快关了！”
“大哥，消息确凿吗？那火山岩……”
“路上再说！”
纷乱的议论声碎片似的钻入耳中，叶野把殷玄搂到怀里，神识如水银泻地般悄然铺开：
“乙级拍卖会啊，凤羽楼这回唱哪出……按惯例筹备，至少也要月余，这次倒好，就半个月，太仓促了。”
“管他呢……消息可靠就行，虽说残缺，可那也是万年寒髓，更别说还有能抑制活性的极品火山岩，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啧，这等宝物，岂是你我能觊觎的？我只想看看能不能捡漏买个合心意的炉鼎回去暖床……”
“嘘！都小声点！听说……那位凤阁阁主，此次也在云溪城坐镇……”
乙级拍卖、仓促举办、残缺寒髓、火山岩、凤阁阁主。
叶野收回了神识，面色沉静，眼底却已结冰。
残缺万年寒髓，配套的极品火山岩。
好一个北溟寒。
凤羽圣地的三少主，执掌凤阁、手段通天的元婴巅峰修士。
这是毫不遮掩的阳谋。
对方认出了他，便摆明了意图。
东西就在那里，想要，就只得按他的规矩来——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踏入他精心准备的局。
要么，拿出对方想要的筹码——曾经在他手上的“弱水”；
要么，在元婴巅峰眼皮底下硬抢——
除非他立刻解开更多封印，否则无异于自寻死路。
掌心传来细微的拉扯感，殷玄又不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似乎被周遭的嘈杂和涌动的人流惊扰，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叶野低头，对上那双从兜帽阴影下望来的、盛满茫然与不适的眼眸，眼底的戾气莫名被压下去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将殷玄的兜帽又往下拉了拉，几乎完全隔绝了他的视线。
“抓紧，别乱看。”
话音落下，不等殷玄反应，叶野就已经松开了他，温热的手掌已覆上他双眼。
“师兄？”殷玄下意识地轻呼，长睫如受惊的蝶翼，慌乱地刷过叶野的掌心。
但预料中的黑暗并未带来恐惧，反而有一股温和沉静的气息自那掌心渡来，抚平了他经脉中残余的刺痛与寒意，也让外界令人心慌的喧嚣变得模糊遥远。
他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乖顺地倚靠着身旁的支柱。
片刻，遮挡移除。
殷玄眼睫颤了颤，迟缓地抬起。
方才的嘈杂喧嚣似乎骤然褪去，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地聚焦，最终抬头落在眼前人身上，瞬间怔在原地，瞳孔艰难地微微放大，近乎失语。
“叶……师兄？”
眼前哪里还是那个面容寻常、气质冷冽的蓝衣青年？
那人身量依旧挺拔，却换了一身玄底暗紫魔纹的长袍，衣料垂顺，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
而那张脸……
殷玄呼吸微窒。
面容彻底变了，仿佛是精心雕琢出的杰作，俊美得近乎妖异。
眉峰凌厉，眼窝深邃，一双紫瞳如深潭寒星，流转间带着说不出的邪气与疏离，偏又糅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倦怠感。
薄唇微抿，唇角自然上扬的弧度似笑非笑，透着漫不经心的蛊惑。
这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危险而迷人的好看。
叶野对上他写满惊愕与些许懵然的视线，那双妖异的紫瞳里情绪淡淡，声线虽说比平日低沉了几分，却依旧是他最熟悉的语调：
“是我，”
他自然地牵起殷玄的手，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