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号,行动科科长办公室。
陈艺谋,正端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红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才从手下那里呈上来的、关于“公共租界棉纱黑市交易”的调查报告。
他的脸上,戴着那副金丝的无框眼镜,神情,专注,而又充满了属于一个高级官员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洒在他的身上,将他那身笔挺的、由英国呢绒定制的中山装,映照出一种油亮的、充满了质感的光泽。
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茶楼里,会因为一句试探,而惊慌失措的“陈副科长”了。
在经历了那场血腥的、由他亲手参与导演的“内部清洗”之后,他,已经成功地,取代了陆易名,成为了李士群麾下,最炙手可热的、也是权势最盛的“新贵”。
他的名字,在76号内部,已经成了一个,足以让那些最骄横的行动队特务,都为之噤声的、禁忌般的存在。
他们,都怕他。
怕他那张,总是带着温和微笑的、书生般的脸。
更怕他那颗,隐藏在金丝镜片后面的、比任何一把手术刀都更锋利、也更冷酷的……
心。
然而,只有陈艺谋自己知道。
他,此刻,正行走在一条,比任何时候,都更危险,也更孤独的……
刀锋之上。
他每往上爬一步,脚下那片由谎言和背叛堆砌而成的悬崖,就变得,更深,也更……
令人眩晕。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是李士群的贴身秘书。
“陈科长,”秘书躬着身,用一种充满了敬畏的语气,说道,“主任,请您,立刻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陈艺谋的心,微不可察地,一沉。
但他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文件,整理了一下衣领,站起身,跟着秘书,走了出去。
李士群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异常。
空气中,没有了往日那股浓烈的、属于劣质雪茄的呛人味道。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压抑的沉默。
李士群,就坐在他的那张巨大的、如同龙椅般的办公桌后。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总是充满了暴戾和算计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没有任何光亮的死水,静静地,注视着,走进来的陈艺-谋。
“主任,您找我?”陈艺谋的脸上,挂起了那副招牌式的、谦恭的笑容。
李士群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指了指旁边,那张,给客人坐的沙发。
沙发的扶手上,放着一份,刚刚才从梅机关,送过来的、用日文打印的“案情通报”。
通报的标题,用醒目的、血红色的字体,写着——
“关于‘帝国军官与重庆分子内外勾结,进行战略物资走私’一案的初步调查报告”。
陈艺谋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看看吧。”李士群的声音,沙哑,干涩,像一块被扔在沙漠里,风干了数月的石头。
陈艺谋走上前,拿起那份文件。
他看到,上面,详细地,记录了李小虎和陆易名,在过去半年里,所有与日本人,进行黑市药品交易的、罪恶的“证据”。
而整份报告的核心,都指向了同一个,早已死去的“罪魁祸首”——
长谷见川。
“影佐机关长阁下,对我们,很不满意。”
李士群的声音,再次,悠悠地响起,像一条,在黑暗中,缓缓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觉得,我们76号的内部,已经被重庆方面,给渗透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筛子。”
“他觉得,我,李士群,这个他亲手扶持起来的‘鹰犬’,是一条,连家,都看不住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废物。”
陈艺谋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李士群,这条被影佐祯昭,给彻底敲打了的惊弓之鸟,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头,充满了不安全感的、随时都可能,反咬一口的疯狗。
而他,陈艺谋,这个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的新贵,无疑,是这条疯狗眼中,最可疑,也最值得被“测试”的一个目标。
果然,李士群话锋一转。
他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生了锈的锥子,死死地,钉在了陈艺谋的脸上。
“所以,陈科长。
现在,我需要你,为我,也为影佐机关长阁下,去证明一下,你的‘价值’。”
“和……你的‘忠诚’。”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另一份,更加单薄,却也,更加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档案。
档案上,贴着一张男人的、黑白色的证件照。
照片上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充满了属于知识分子的、倔强的、宁折不弯的光。
“他叫,张谦。”
李士群的声音,变得无比的森然。
“代号,‘磐石’。
军统上海站,电讯科的科长。
一个,我们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好不容易,才抓到的、真正的‘大鱼’。”
“也是一个,宁可把自己的十根手指,都一根一根地,嚼碎了,吞进肚子里,也绝不肯,吐露半个字的……”
他顿了顿,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硬骨头。”
他将那份档案,推到了陈艺谋的面前。
“我,已经对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
但他,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现在,我,把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交给你。”
他看着陈艺谋,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残忍的杀意。
“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威逼,利诱,甚至是……用你那套,对付陆易名的、‘攻心’的手段。”
“我,要他,开口。”
“我,要他,把整个军统上海站的通讯密码本,都完完整整地,给我,吐出来。”
“如果,一个星期之后,他还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陈艺谋的身边,用那只,布满了老茧的、粗糙的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我就只好,把你们,这两块,在我眼里,同样‘可疑’的石头,一起,绑上石头,扔进……”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苏州河了。”
陈艺谋的后背,瞬间,被一层冰冷的、黏腻的冷汗,所彻底浸透。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