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公馆魔窟那纯白色的走廊,此刻,已经被鲜血和硝烟,染上了一层触目惊心的、地狱般的暗红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与血肉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赵峰看着眼前那张苍白的、带着泪痕的脸,那颗总是像钢铁般坚硬的心,在这一刻,却不受控制地,微软了。
他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语言,最终,都只化作了一句沙哑的、充满了无边庆幸的低语。
“苏小姐,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苏曼卿看着眼前这个满身硝烟、眼神却温柔得像一汪湖水的男人,看着他身后那些沉默着、却又散发着钢铁般意志的战士。
她那颗早已被折磨得麻木、冰冷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名为“温暖”的暖流。
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快!我们必须立刻撤离!”赵峰一把拉起苏曼卿的手,转身,就准备带领突击队,从原路返回。
然而,林薇的声音,却突然,从他身后,冷静地响起。
“不急。”
赵峰猛地回过头。
他看到,林薇,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
她依旧是那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美丽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像两颗冰冷的、燃烧着的黑曜石。
她的手中,没有拿枪。
只拿着一个从“博士”办公室里找到的、档案袋。
“队长?!”赵峰失声喊道,“您怎么……”
“我需要,送一份‘礼物’,给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博士’朋友。”
林薇没有理会他的惊讶,她径直,走向了走廊另一头,那扇门上挂着“审讯室”牌子的、厚重的铁门。
她推开门,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了血腥、恐惧和绝望的、令人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
审讯室里,一片狼藉。
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带血的皮鞭,生了锈的烙铁,甚至还有一台德国产的、手摇式电击器。
地上,干涸的血迹,早已变成了暗褐色,像一幅幅抽象的、充满了痛苦的画。
林薇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
她只是走到那张唯一还算干净的、用来记录口供的审讯桌前。
然后,她从那个档案袋里,拿出了两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第一样东西,是一份文件。
一份,由她亲手伪造的、“博士”木村健,利用苏曼卿的名义,向重庆方面,传递假情报的“证据”。
这份证据,制作得天衣无缝。
上面,不仅有苏曼卿的“亲笔签名”(由林薇模仿),甚至还有几次丁公馆“成功”抓捕行动的详细报告,以及……“博士”要求重庆方面,将一笔巨额的“活动经费”,打入他瑞士银行秘密账户的“电文记录”。
第二样东西,则是一枚小小的、用蜡封好的、看起来像一颗普通胶囊的药丸。
那颗药丸,晶莹剔-透,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种妖异的、美丽的蓝色光泽。
那是氰化物。
高纯度的、足以在三秒钟之内,就让一个成年人,心脏骤停、毫无痛苦地死去的、剧毒的氰化物。
林薇将这两样东西,并排放在桌子最显眼的位置。
像一个即将离席的晚宴主人,为那位姗姗来迟的“贵客”,准备好的、最后的“甜点”。
“队长,您这是……”赵峰看着桌上那两件充满了死亡气息的东西,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这,是审判。”
林薇的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种神明般的、冷酷的威严。
“肉体上的死亡,太便宜他了。
我要的,是让他,在精神上,彻底地,坠入地狱。”
“我要让他,在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中,亲手,为自己,执行最后的‘纪律’。”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再多停留一秒。
“撤退。”
她转身,对着赵峰和突击队,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
半个小时后。
兰心大戏院外,那场由林薇一手导演的“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博士”木村健,在确认自己被彻底愚弄之后,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带着他手下残存的“黑蛇”小队,疯狂地,朝着丁公馆总部的方向,扑了回去。
然而,当他那辆雪佛兰轿车,刚刚驶入极斯菲尔路时。
他就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也是让他彻底崩溃的一幕。
他那座固若金汤的“魔窟”,此刻,正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爆炸声,虽然已经平息,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
无数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院子里,倒在楼道里,倒在他那间曾经一尘不染的办公室门口。
鲜血,汇成了小溪,在地上,缓缓地流淌着。
“不……不!!!!”
木村健发出了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咆哮。
他推开车门,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那片火海和废墟。
他冲上了三楼,冲到了那个囚禁着他最完美的“实验品”的房间门口。
门,是开着的。
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他又疯了一样,冲进了那间属于他的、神圣的、不容任何人侵犯的审讯室。
然后,他看到了。
看到了桌上那两样,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礼物”。
他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份伪造的“证据”。
他看着上面那一条条足以将他钉死在“叛国罪”耻辱柱上的“罪状”,看着那个属于他自己的、伪造的瑞士银行账户。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完了。
彻底地,完了。
他无法向东京总部,解释这一切。
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他所有的精锐,都死在了自己的总部里。
他更无法解释,为什么在他眼皮子底下,会出现这样一份“通敌”的、致命的证据。
等待他的,将是军事法庭最严酷的审判,和整个家族,都将因此而蒙受的、永世的羞辱。
他缓缓地,放下了那份文件。
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那颗,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妖异蓝光的“胶囊”上。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笑容里,充满了绝望,不甘,以及,对那个他连面都未曾见过的、可怕的对手的、最深的恐惧。
“鬼狐……”
他喃喃自语,像在念着一个魔鬼的名字。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缓缓地,拿起了那颗蓝色的“胶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