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铁。
诊所的地下室。
一盏孤零零的煤油灯。
墙壁上斑驳的影子挣扎着,跳动着。
林薇刚刚为赵峰那只缠着厚厚纱布的左手,换了一次药。
“还疼吗?”林薇的声音很轻,打破了地下室的寂静。
赵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活动了一下另外四根手指,试图重新适应这种残缺的感觉。
他看着林薇。
然后,走到地下室最深处,一个堆放着破旧医疗器械和废弃木箱的角落。
他蹲下身,动作熟练地,搬开两个看似随意堆放的木箱。
箱子移开后,露出了下面一块不起眼的水泥地砖。
他用指甲,在那块地砖的一条缝隙里,轻轻一抠。
一小块伪装成水泥的、用油泥制成的封口,便无声地脱落下来,露出了一个仅能容纳一只手伸进去的、小小的洞穴。
他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用几层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东西,像取回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走回桌边,将那个包裹放在桌上,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队长,拿到了。”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完成了使命的坚定。
林薇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小的包裹上。
她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他们用屈辱、用丁芷涵的天真、用一个哑巴仆人赌上的性命,从地狱里,带回来的“钥匙”。
她没有立刻去碰它。
她先是走到地下室的入口,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伪装成杂物堆的门,确认所有的预警装置都完好无损。
然后,她才走回来,关掉了那盏唯一的煤油灯。
整个地下室,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她从一个铁皮箱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个手摇式的手电筒,和一副德国产的、专门用于精密仪器检查的高倍放大镜。
“把你知道的,都说一遍。”她一边摇动手电筒,一边对赵峰说道,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冷静。
赵峰开始详细地汇报。
他的声音很低,语速平稳,像一个正在进行任务汇报的士兵。
他讲述了自己是如何按照林薇的指示,通过三个不同的“死信箱”,和两个互不相识的中间人,最终,才从那个伪装成瘸腿花匠的、代号为“石匠”的手中,接过了这个包裹。
每一个环节,都像钟表里的齿轮,严丝合缝,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被追踪的痕迹。
“‘石匠’已经按照计划,带着家人,登上了前往香港的货轮。负责接应的‘邮差’和‘学生’,也都已经进入了静默期。”
赵峰最后总结道,“这条线,已经彻底断了。”
“很好。”林薇点了点头。
她将手电筒的光,聚焦在桌上。然后,她才伸出戴着薄薄医用手套的手,一层一层地,揭开了那包裹着秘密的油布。
油布的最里层,是一块已经变硬的、带着淡淡薄荷香气的口香糖。
它被完美地,塑造成了一个钥匙的形状。
每一个齿痕,每一个凹槽,都清晰可见,仿佛一件由最顶尖的艺术家,精心雕琢而成的、微缩的艺术品。
“干得漂亮,芷涵。”林薇在心中,对那个还被蒙在鼓里的“盟友”,轻声说道。
但她没有立刻沉浸在初步胜利的喜悦之中。
她拿起了那副高倍放大镜,将镜片,凑到了那枚口香糖模具前。
她的目光,像最挑剔的珠宝鉴定师,在那枚小小的模具上,一寸一寸地,来回扫视着。
赵峰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林薇的这种专注,意味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地下室里,只剩下手电筒齿轮转动的、轻微的“咔咔”声,和两人压抑着的呼吸声。
突然,林薇的动作,停住了。
放大镜的焦点,停留在了模具侧面,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凹槽边缘。
“过来看。”她的声音,陡然一沉。
赵峰立刻凑了过去。
他顺着林薇的指引,通过那面放大了数十倍的镜片,清晰地看到。
在那个凹槽的内壁上,有一道极其细微的、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不自然的金属划痕。
那道划痕,很浅,很短,如果不借助这种高倍的放大镜,用肉眼,几乎无法分辨。
“这是……”赵峰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丁芷涵,在用发夹,从钥匙孔里往外取模具时,因为紧张,用力过猛,不小心刮擦到的。”林薇的声音,冰冷得像一块铁,
“她毕竟,只是个业余选手。”
赵峰的心,沉了下去。
“那……这道划痕,会影响我们复制钥匙吗?”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林薇放下了放大镜,眼中,那丝短暂的振奋,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属于猎人的冷静和警惕。
“我需要立刻知道两件事。”
她站起身,看着赵峰,下达了新的指令。
“第一,你立刻去见那个德国钟表匠。
告诉他,我要他用最好的瑞典合金钢,复制这把钥匙。
但是,我要他,故意地,将这道划痕,也分毫不差地,复制上去。”
“什么?!”赵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队长,您这是……我们不是应该想办法,消除这道痕迹吗?”
“不。”林薇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高深莫测的光芒,
“有时候,最完美的伪装,不是天衣无缝,而是……恰到好处的破绽。”
赵峰虽然不理解,但他选择了无条件地服从。
“第二,”林薇继续说道,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你去找百灵。
我不管她用什么方法。
我必须在十二个小时之内,知道他那把原版备用钥匙的……具体材质和金属硬度。”
“我要最精确的数据。
精确到,能让我判断出,造成这道划痕,需要多大的力度,和什么样的工具。”
“是!”,赵峰一愣。
随即,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一句。
赵峰领命而去,地下室里,再次只剩下林薇一人。
她没有再去看那枚模具。
她只是独自一人,走到那张巨大的上海地图前,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思。
窗外,一声夜猫的嘶叫,尖利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让她心头,猛地一紧。
风暴,似乎比她预想中,来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