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庄老师(庄超英)的声音带着不满:“……栋哲和九溪来家里吃个饭,你笑眯眯的,热情得不得了。振东和振北好歹是自家亲侄子,还没吃你一口饭呢,你就拉着个脸,像谁欠了你多少钱似的!这像话吗?”
紧接着是黄玲压抑着怒火的反驳,声音都有些发颤:“林栋哲和殷九溪来吃饭,吃的是他们自己家的米!现在几个孩子中午一起热饭吃,宋莹给栋哲和九溪的饭盒里准备得满满当当,肉、蛋都舍得放,她那是借着机会在贴补咱们图南!还有,平时栋哲九溪带来的零嘴、水果,图南和筱婷少吃了吗?你以为那都是大风刮来的?!宋莹他们这是真心实意地把我们当邻居,当朋友在帮衬!”
庄老师似乎被噎了一下,但马上又换了个角度:“振东和振北才多大点的孩子?那胃口能有多大?吃得了多少?他们来的时候不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吗?家里的粮食定量,不够咱们自己省着……”
窗外的九溪虽然年纪小,但心思敏感,听到庄老师这话,简直无语死了,小脸气得鼓鼓的。庄超英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们兄妹去吃饭是占了他家天大便宜吗?她们明明没有吃他家的米!她用力拉了拉还在竖着耳朵听的哥哥,压低声音急切地说:“哥哥,快走!别听了!” 赶紧把一脸懵懂的林栋哲拽回了自己家温暖的屋里。
一进门,九溪还气呼呼的,林栋哲却已经按捺不住分享“新闻”的冲动,跑到正在灯下缝补衣服的妈妈宋莹面前,把自己刚才听到的争吵,学着庄老师和黄玲的语气和话语,磕磕绊绊但意思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宋莹听着儿子模仿庄老师那句“栋哲九溪来吃个饭,你笑眯眯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听到后面关于粮食定量、贴补之类的言论时,她的脸彻底黑了,手里的针线活也停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堵得厉害,只觉得一股凉意和愤怒从心底涌上来。她帮衬黄玲和孩子们,是出于邻里情谊和对黄玲处境的心疼,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更没想到在庄老师眼里,竟成了需要计较得失的事情。
“这个庄老师!”宋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气愤,“真是……真是好歹不分!”
坐在旁边看图纸的林武峰见状,放下手中的铅笔,伸手轻轻拉了她一下,沉稳地安抚道:“好了,别生气了。为这种话气坏了自己不值当。既然他是这样的人,那以后……咱们心里有数,面上过得去,少打交道就是了。”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炉火偶尔噼啪作响。窗外,隔壁的争吵声似乎渐渐大了起来,夹杂着黄玲激动的辩驳和隐隐的哭泣声。
第二天一早,黄玲就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拎着那几根原本打算给孩子们红烧的排骨,脸色平静却带着决绝,牵着图南和筱婷,一声不吭地回娘家去了。空荡荡的屋子,只剩下庄老师一个人对着冷锅冷灶。
过了几天,小栋哲和小巷里的孩子们玩游戏,追逐打闹中,他那条“补丁循环”的裤子膝盖处又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里面用“尿素”化肥袋子内衬布改做的里裤。孩子们看到上面若隐若现的“尿素”字样,顿时哄笑起来。林栋哲哪里受得了这种嘲笑,小豹子似的冲上去就和领头的孩子扭打在一起,滚了一身的泥。
后来,他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爬到那个熟悉的土坡上,被出来找他的宋莹抓了个正着。“林栋哲!你!给我回去!”宋莹看着儿子像个泥猴似的,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回家后,宋莹烧了热水,把他按在澡盆里使劲搓洗。小栋哲在床上和妹妹九溪闹着玩,宋莹一边用力给他擦着背上的泥印,一边对旁边的林武峰感叹:“你说人家图南是怎么带弟弟妹妹的?图南在的时候,栋哲跟巷子里的孩子玩,就没打过架,也没脏成这个样子过!你是没看见,我刚才在土坡找到他,好家伙,简直像是从泥巴土里长出来的!”
正说着,听见隔壁庄老师开门、叹气、在院子里踱步的动静。林武峰和宋莹对视一眼,想着快过年了,小院里这冷冷清清、别别扭扭的气氛实在不好,便寻思着请庄老师过来吃个饭,顺便劝和劝和。
饭桌上,庄老师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带着满腹委屈:“我弟弟的意思呢,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让振东、振北两个孩子来这边过个寒假,感受下城里生活。你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阿玲她就是钻牛角尖,想不通,为这点事就带着孩子回娘家,说是住几天……”
宋莹夹了一筷子菜,看似随意地问:“那你侄子们呢?玲姐把图南筱婷都带回娘家了,也没见你侄子们过来啊?”
庄老师摇摇头,有些无奈:“前段时间他们来住过两天,去了一趟公厕,嫌太远了,又说冬天厕所里四面透风,冻屁股,说什么也不肯再来了。”
宋莹听到这个理由,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赶紧低头扒饭。林武峰在桌下轻轻碰了她一下,递了个眼色。
宋莹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绕弯子:“庄老师,咱们都是一个院的邻居,相处这么久,多少也知道点情况。我也不跟你装外人了。玲姐这个人,真是没得说,又贤惠又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而且,她是真能吃苦!”
庄老师闻言,却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吃苦?她们母子跟着我,不说享福,吃过什么苦啊……”
这话一下子点燃了宋莹压着的火气,她惊讶地提高了声音:“享福?!庄老师,你说玲姐跟你享福了?你睁眼看看!玲姐是把图南和筱婷收拾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可她自己呢?她身上那件棉袄,是图南穿小了的旧衣服改的!我那天不小心碰到,我的天,里面的棉花都硬邦邦的,结成块了,早就不暖和了!还有她脚上那双鞋,鞋帮都磨破了,鞋底薄得快要穿洞了!这叫享福?真是……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庄老师被宋莹连珠炮似的话说得有些怔忡,他沉默了一下,仿佛陷入了回忆,声音低沉下来:“要说吃苦……我跟我的弟弟妹妹,小时候那才叫一个苦。我是家里老大,那时候我妈没工作,一家五口人,全指着我爸那点工资,饭都吃不饱!米饭里掺着谷壳也吃不饱。每次开学前,我妈就得拉下脸,跟所有邻居亲戚去借钱,就为了让我能把书读下去……在我爸妈的坚持下,我才勉强把中专读完,我弟弟妹妹也只读到初中。阿玲他们家条件好,她根本不懂我们这种从小一起在苦水里泡大的兄弟姐妹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