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心跳动着,没有人发出任何庆幸的声音。
敌人的消失不意味着胜利,而是另外一场更加艰难的战斗的开始。
三人警惕着,但是,第一击却从他们的身体内部率先袭来。
木流灼感觉到胸腔内一阵难以抑制的疼痛,好似有粗砺的石子在柔软的胸腔内滚动,疼痛又让他感受到难以抑制的痒意。
他忍不住弯腰咳嗽,肺部传来的火辣刺痛和瘙痒,像是柔软的青草在肺管里缓慢生长,将管道慢慢堵塞。窒息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的大口吸气,他的眼神紧盯地面。
地面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如同镜子一样的材质,倒映着他狼狈的模样。
少年的身躯蜷缩着,杂乱的白色发丝自面庞两侧垂下,灰色的眼睛里盛满生理泪水,大张着的嘴巴不住地喘息着。
他看到他的面色逐渐由冷白色变得红润然后慢慢发紫。
该怎么做?
这是个多么让人绝望的处境,可是这对他来说不过一点小事儿。
寒冷的魂力为他带来尖锐的冰刃。他不用武魂,它太长了不好操控。而且它杀了太多东西,不管是魂兽还是...人,太脏了。
缺氧的大脑是如此痛苦,但又让他想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
魂力凝聚出来的正好。
木流灼握住冰刃的一端,没有犹豫,也没有用力。
尖锐的刀尖划破柔软的脖颈,刺穿堵塞的气管,然后向下划。
大大的口子敞开着,黄金从他的胸腔中流淌出来,很快就在他的脚下滴出一小片金色的湖泊。
空气终于从破口处流入,他的面色逐渐恢复了正常。
如同人偶一般精致的面庞平静地看着四周,披散在身体上的白色发丝的发尾已经染上了绮丽的红。
不去管他还在流血的身体,他比这个空间的暂管者更清楚她不会让他“死”于此处。
她还需要“玩具”陪她闹完这一场。
果然,藏匿者匆忙出来了。
“贵客,您怎么如此不小心。这么珍贵的衣服坏成这个样子...”
“金绞。”
无波动的冷漠声音打断了虚伪的喋喋不休。
金丝扭成的扭曲人形驱动面部拉出一个如同微笑般的黑色空洞,补完了她被打断的话。
“...多可惜啊。贵客,您发现了。”
“他们在哪儿?”
木流灼召唤出了他的剑,似乎是威胁一般,剑刃挨着金绞,削下了几根金丝。金丝尚未飘落到地面上,便被寒风卷走了。
木流灼指挥着那纤细的金丝,在他的血肉中穿梭,敞开的可怖伤口终于可以合上。
“您说的是谁呢?是跟您一起到来的两位?还是处于别处的几位?亦或是我们这种被你们人类困在这里千百年的可怜魂兽?”
最后一句话时,金绞的声音已经高到嘶哑。
然而木流灼只是生动地皱眉,人偶般的面上终于带了丝活人的感觉。
“你太吵了。”
木流灼没空理会她虚伪的拙劣表演。
他知道面前魂兽的狡诈,就在刚刚她还将玉缠交于她的心脏作为掩饰她弱点的饵,任由洛檐将它束缚。
不过轮不到他去同情玉缠,毕竟他也算是帮凶。
木流灼暗自在脑内思索着。
玉缠应该在阿珏那边,洛檐这一拉,应该能帮到他们。再加上自己已经弄碎了部分玉缠的身体和留下的魂力珠,他们应该能轻松不少。
“贵客,我的‘挚友’已经受了重伤了。
千百年来,唯有他与我做伴,直到七八年前,这儿才来了个新面孔,给我们带了些新乐趣。
可如今,我可怜的朋友被您的朋友打成那个样子。
贵客,您得赔我。”
金绞还未停止虚伪的表演,她是那样关心自己的“朋友”。所以,为如此关爱朋友的自己讨些补偿也是应该的。
“贵客,我只喜欢您这件衣服。”
金绞绕着木流灼转圈,金丝一圈又一圈的叠在一起,像是囚笼一般。
“他们呢。”
还是这句问话,狡猾的魂兽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她也知道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不会配合她的表演,所以她放弃了故作好奇与愤怒。
“他们在这里,也是两件好看的衣服,只是比不过您。”
金绞恶意曲解着木流灼的语义,指挥金丝提着两个人过来。
洛檐和竹冥的手脚被金丝束缚,高高吊在半空。他们的头垂着,双目紧闭,没有丝毫反应。
竹冥的翅膀还展开着,半是虚幻的翅膀破了洞,金丝从破洞中穿过。洛檐的手指缓慢地往下滴落着红色的液体,这不是她常用的浓郁到液化的魂力,而是真正的血液。
“贵客,好看吗。”
残忍的主谋故作轻盈地转圈来到被吊着的二人中间,她轻轻抚摸竹冥穿孔的翅膀,又温柔地牵起洛檐的手。
“她的丝线很美,但我觉得不够鲜艳,所以我微微调整了一下。果然更好看了。”
金绞如同痴迷于创造的艺术家一般,那浮夸的称赞聒噪而惹人厌倦。
愤怒的寒风呼啸,冰雪绕过受难的同伴,撕扯说着妄言的凶手。
木流灼胸口剧烈起伏着,灰色的眼睛里是凶兽一般的寒芒,他看着金绞被疯狂的风雪撕碎,又在风雪之外再次重生。
流转着金辉的剑刃在一瞬间划出千万道剑光,重生的金绞再次被切碎。
风雪在无数次泄愤后终于趋向平静。
在最后一次金丝编织完成之时,凛冽的寒风穿过丝线的缝隙,将其中一根平平无奇的金丝硬生生扯了出来。
哪怕是被无数次打散也依旧笑意不减的金绞这次再难维持自己的淡定了。
她呼喊贵客的声音变得僵硬,金丝追着寒风前赴后继。最先接触到风尾的金丝在瞬间冻结,后面的金丝又踩着结冰的同类而上,层层叠高的金丝到达木流灼面前时已经呈现铺天盖地之象。
“那么多次!你杀了我那么多次,就是为了找到它!
还给我!把它还给我!!”
金绞的声音急切而凄厉,金丝随着她的哀嚎来势更加凶猛。
但它们却在木流灼面前僵硬停住了。不仅因为主人的惧怕,还因为,它们已经动弹不得。拔地而起的寒冰将它们牢牢冻结,它们是滔天的巨浪,被迫因为面前之人的强大保持温顺。
少年的身影笼罩在怪物的阴影里,一派气定神闲。
寒风带着金丝围着他的食指打圈,将那根金丝轻飘飘缠在他的指间。
“你比玉缠要狡猾多了。明明是互换弱点,玉缠将它的心脏给你,你却只给他一小捧池水,将自己真正的弱点藏木于林。
也难怪你如此小心,明明是你魂力集大成之物,却不听你的指挥,食之无用弃之可惜——这真的是你的吗。”
疑问的句式里却充满笃定的意味。
金绞僵硬笑笑,试图召回追至木流灼身前的金浪。
她的声音再次变得得体而有礼,隐匿地讨好着。
“贵客,我们来做笔交易吧。我把您的同伴放下,您把它还给我,可好?”
金绞浑身的金丝焦躁的蠕动,她将洛檐和竹冥放了下来,妥善安置在地面上。
还不够。
金绞祈求的目光与木流灼空茫孤寂的眼瞳对上,从那灰色之中读出这句话。
她惊慌地躲避视线,蒙混过关的意图被浑身金丝骤然紧绷到即将断裂的疼痛打断。
“啊啊啊啊啊——”
难为金绞还能在这疼痛中抽出精力,指挥着融在洛檐和竹冥体内的流金从口鼻中缓慢地淌出来。
即便在昏迷中,这种东西从口鼻倒灌的感觉依旧不好受,痛苦让两人面目扭曲,不住地发出痛哼。
与之相对的,这种痛苦在洛檐和竹冥身上持续了多久,那根金丝就在木流灼手里被紧紧拉扯了多久。
直到,洛檐和竹冥的面容恢复平静。
金绞面露期待地看着木流灼,木流灼只是垂下眼睛,不发一言,像是在等待什么东西到来。
她张开嘴,还未出声就已经被突然出现的寒冰困住。
“安静点。”
木流灼出声警告。
忽而,微弱而清脆的“叮”声响起,木流灼要等的东西到了。
那是一片黄金色的鳞片,在这空间里熠熠生辉,突兀地从半空中掉落。
木流灼伸出缺乏血色的手,将鳞片捞进手里。在他手里,鳞片漂浮着,带着雪花的魂力包裹着它旋转。
魂力已经要用尽了,木流灼面无表情地感受着。白色的长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笼住眼瞳里鳞片融化带来的光亮。
鳞片表面的金色逐渐融化脱离,露出青色的内里。
不过须臾,整片鳞片就已经融化成了金色与青色的两团流水。金色与青色交缠弯折,逐渐塑造出剪刀的样子。
木流灼手持这把以青翠为刃,鎏金为柄的剪刀,在寒冰内金绞饱含惊恐与痛苦的注视之下,将金绞丝分为两长一短的三截。
剪刀被木流灼随意丢下,借着已经模糊的视野,他捏着金绞丝走向洛檐和竹冥。
两段一样长的金丝,被他用最后的魂力融化为几不可见的金泪,分别滴入二人的胸膛。
木流灼视线中的最后一幕,是他转身后破冰而出的金绞的狰狞面容。
“不!你竟敢——”
而木流灼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破天荒的勾起,留给金绞一个极具嘲讽的笑:
自食其果。
他手里还剩下最后一小节金绞丝,他主动松了手,像丢掉垃圾一样,任由它飘落到地上。
金绞冲过来,一身金丝扑在地上,将那短短的一截吞没。地上的金丝癫狂地蠕动着,终于那一截被送到金绞面前。
被斩断的疼痛和身体内随之消失的力量让她几近疯癫。
“啊啊啊啊——”
她猛地抬头,狠狠地看着晕倒在地的木流灼。
“我要你付出代价!我要扒下你的皮,把你的血肉砍成三截!
还有他们两个,都得跟你一起死!”
金丝汹涌,冲向晕倒的三人。
突然,晕倒的木流灼再次睁开了眼睛,金绞的动作顿住,有些瑟缩。
木流灼摇摇晃晃地起身,灰色的眼睛望过来,里面不是如同之前一样的冰冷,而是白雪布满大地的空茫。脖子上借用金绞的普通金丝暂时缝住的伤口缝隙处,缓缓沁出血珠。
金绞向来聪明,她立刻就明白现在的木流灼不足为惧。
被压制的痛苦和屈辱冲破先前木流灼带来的恐惧,压倒了理智。她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如果成功,她不仅能一雪前耻,还可以借此离开关了她许多年的可恶幻境。
到时候她会拥有更多的受她操控的“金绞丝”,而非这个,只能作为弱点存在的“废品”。
不是人类的怪物又重新勾起了酷似人类的微笑。她下了狠功夫,如今更加珍贵的魂力掺入声音,柔和如涂蜜的话语带着雾蒙蒙的诱惑:
“你醒了,贵客,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金绞指指倒在地上的洛檐和竹冥。
“我可以替你们蒙蔽幻境,只要贵客你把一块小小的皮肉给我。
我发誓,这不会给你带来太大的损失,只要一点点小小的代价,你和你的朋友就都可以脱离险境......”
木流灼眼中的世界是模糊的,如同耳边的声响一样,虚幻而漂浮。世界扭曲着、颤抖着,在他空茫的眼底露出心底最本质的“真实”——皎月高悬的夜晚。
那“真实”中熟悉的虚幻人影向他伸出手,为他递上一把剪刀:“...只需要一点点代价...刺下去...”
木流灼愣愣地接过剪刀,碧色的刀刃闪着锋利的光。他高高地举起,然后——
狠狠地刺向自己的胸膛!
“对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再扎狠点!往下划!哈哈哈哈哈哈......”
胸膛的被主人剖开,因为练剑而极稳当的手,完美地将血淋淋的皮剪下来,捧给模糊的人影。
模糊的人影与怪物重合,尚未来得及反应,姗姗来迟的类似魂力耗尽的感觉与疼痛一起到来。
他再次倒了下去,像折翼的雀。
金绞将那块白得透光的皮高高举起,鲜血从她的手臂中穿透下去,滴滴答答积起一小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用再等了,不用再守着这个幻境了,我赢了哈哈哈哈是我赢了祂再也不能...呃!”
金绞的狂笑戛然而止,闪着金光的蝶刃将它连着脖子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