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寂静似乎要将叶寒珏吞没。
不过也只是“似乎”而已，叶寒珏始终坚定地匀速走在无止境的黑色空寂中。
长时间深处黑暗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并非什么太好的体验。在通常情况下，与黑暗相伴的是冷。黑暗总会让人联想到许多冷色的事物，譬如夜风，再譬如难以填补的孤独。
此刻，叶寒珏也感受到了一种寒冷，像是风呼啸穿过空洞的山体一样，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被穿透而过，精神在黑暗中忍不住要发出呻吟。
不过他到底是经历过许多的人，将精神的震颤强行压下，叶寒珏脚步丝毫不乱。
由精神生出的寒意似乎蔓延到了皮肤上，布料外的皮肤感受到了错觉一般的空气的涟漪，带着细微的痒和湿润。
去处不明的绳索依旧向深处延伸着，但叶寒珏却不得不停脚了。这不是绳索的尽头，却是他能到达的终点。
无形的障壁拦在他面前，即便手下的触感告诉他面前空无一物，也依旧有空气阻挡他向前。
“空气墙......”
好在他低声的呢喃不至于一下子消散在黑暗里，嘟囔着回忆小师妹提到的新奇词汇略微驱散了叶寒珏些微的孤寂。
彩雾告诉他的信息有限，最后的指引是跟着绳索的指引前进。至于接下来要做什么叶寒珏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收回扒在空气墙上的手，他转了个身一撩袍子，靠着墙就地坐下。身体微微后靠，放松走了太久的肌肉，脑袋若有所思的垂下，看着空荡的手掌。
尝试地将手掌掌握几次，武魂果然召唤不出来，也是不出所料了。
召唤不出武魂并未给叶寒珏带来多少恐慌，毕竟也不是没丢过武魂。此刻最困扰他的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叶寒珏向上看，依旧是无垠的黑暗，一成不变看得人发腻。仰起的脸上错觉更加严重，湿润的冰冷几乎要铺满整个面孔。
等等，这压根不是幻觉吧？
眼睛里依旧空无一物，下意识抹了一把脸的叶寒珏有些匪夷所思，这些像水一样的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幻觉吗？
冰冷还在铺天盖地地飞来，不多时就已经将叶寒珏的浑身覆盖。嗯...说法有些不准确，毕竟肉眼中叶寒珏身上什么都没有。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单靠叶寒珏自己压根无法应付这种无形得东西。它们轻柔而沉重，一层一层将他覆盖，累积的重量和厚度几乎将他埋住。
就像雪一样，堆成圆锥形状的雪堆。
不过叶寒珏是看不到的，他在几番遮挡后无奈地停下动作，承认自己确实无能为力后默默裹紧了自己的衣服，琢磨着真到底什么玩意。
寒冷有时会带来不太妙的困意，譬如现在的叶寒珏。他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意识逐渐模糊，眼皮落下一半，两种不同的黑暗在视网膜中交融传达回打闹。
哦，这个...好像是...雪。
叶寒珏睡着了，靠着无形的墙壁，缩在无形的雪堡之中。
双色的绳索灵活地像湖海调皮的浪花，起伏几下后化作白色的光点，乘着黑暗里的风，混在显露真身的雪花之中，静悄悄落在地上。
叶寒珏躺在斜坡上，看着天空的眼睛睁得很大，没有繁星的夜空降下轻飘的白，落入血肉的深渊。
老实说，这实在不是个赏雪的好地方，他现在也不是赏雪的装扮。
属于九灵的弟子服太过轻薄，不适合抵挡伤害，所以早就换成了坚硬安全的铠甲和轻便的劲装。但其实用处也不太大，箭还在他胸口插着呢。
不只是他，跟他躺一处的几个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躺着的、趴着的、断胳膊的、断腿的、流肠子的、脑子开瓢的......死像多的能出书了。
叶寒珏心里想着不好笑的笑话，推开压在他腿上的仁兄，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肌肉拉扯间，他不适应地皱眉，倒不是因为疼痛，事实上他从醒来发呆到现在一点痛感都没有。
但这就是让他皱眉的事情。金属箭头还在他肉里埋着，偏偏一点感觉也没有，这种不协调感太让人恶心了。
半分迟疑也没有，叶寒珏微微用力薅出箭矢，拔出萝卜连带泥，箭头突破血肉的时候带出了一些皮肉碎屑和暗淡粘稠的血浆。
叶寒珏沉默地伫立，看着手里沾血的箭头。虽然九灵不是正经医生，但医术也是看的。他现在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个活人。
不过走一步看一步，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活”下来的，但也不亏不是？
对了，我魂灯呢？在那儿——
马蹄之下无贵贱，原先的精致魂灯早就被踩碎和血肉泥浆混在一起了。
叶寒珏走过去捡起魂灯碎片，手指抚摸着琉璃的锋利边缘，深沉的黑眸盯着它，让旁人无端感受到他的心痛和愤怒。
叶寒珏:毁我魂灯的玩意儿你别让我逮到！
“那位小哥...？你没事吧？”
旁观者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了。这小哥爬起来后就拔箭，拔完后什么措施都不做。然后就捡起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盯着看，脸色还挺难看的。嘶，这人没事吧？
旁观者自认为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所以摸着良心默默在旁边看到现在，生怕叶寒珏出什么意外。
不过这好心人突然出声倒是吓了叶寒珏一跳。虽然他并未表现出来，但在他脑海中连现在要用什么方式制服这个人什么毒药毁尸灭迹都想好了。
等等，现在身上没毒。
叶寒珏平静地转身，脑海中极速思考。
算了，反正这儿死人多，大不了直接扔在这儿。
好了，正面过路者，叶寒珏笑眯眯的，黑沉的眼睛遮住后整个人看着就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没事，多谢兄台关心了？兄台怎么在这儿？”
在叶寒珏的视角中，这个人金镶玉的发冠和银制的长簪将一头白发高高束起，白色锦袍袖口领口都绣着金边，外罩一件厚实的白裘，腰间黑色腰带不伦不类地挂着一把未出鞘的剑和一把折扇。面上本是眸若寒星，偏偏微微眯起，配着翘起的嘴角和总是含笑的语气，整个人看着一副锦衣玉食的富贵公子模样。
书生不书生，侠客不侠客，叶寒珏在心中暗暗敲下对他的第一个印象。
“我？”
这人似是极为惊讶，眼睛睁大，圆溜溜的，有几分讨喜。叶寒珏也是这时才看清楚，他的眸色是少见的灰白，凉得人发颤。
“不明显吗？我是个商人，来这里当然是——做生意啊。”
折扇被他抽出，啪得一下打开，神秘地挡在面前，冷色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像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
洁白的扇面上写着龙飞凤舞几个大字:盆满钵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