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像是树干上缓缓流下的粘稠树脂,将在场的两人紧紧包裹。
在这凝滞中,柳凛嗤了一声。
“我要是你,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乖乖地进去。
没有人告诉你不要在弱小的时候随意揭开别人的遮羞布吗?”
最后一个字音在叶寒珏的身后响起,微凉的金属挨着他的脖颈,而他面前已空无一人。
叶寒珏心脏在刹那骤停,随即又紧锣密鼓地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窒息的安静中,只有猛烈的心跳声在他脑中回响。
他深吸一口气,锋利的刀刃好像已经微微陷入柔软的血肉,好像马上就要带出艳色的花。
“你暂时还不会杀我。我再有天赋,也不过是个没后台的农村孩子,你大可以直接找个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我,但你偏偏如此大费周章,所以我相信杀了我一定不是你的目的、至少不是现下的目的。而且,”
叶寒珏停顿一下。
“你的刀本可以直接扎进我的脖子里,但你却恰好将它‘放’在我的脖子上,甚至我刚刚吸气时还特意稍微挪动刀身。我相信世界上没有比你更贴心的‘杀人犯’了。”
“再说了——”
柳凛捏着刀的手微微颤抖,金属在皮肤上剐蹭让叶寒珏感到些许瘙痒。
“我也不是全无后手。”
柳凛从脚底开始感受到一阵麻木,像闪电一样迅速席卷全身,半蹲的身体摇晃着,最终倒在了地上。
叶寒珏感受着逐渐远离的金属寒意,吐出了一直憋着的一口气。
本来配着玩一样的“三息倒”没想到真的有了大用,回去后一定要感谢一下配合做实验的老哥。
“出乎意料。”
倒在地上的柳凛面上依旧一派平静,不像出乎意料倒像是早有预料。
“现在你能说说你的目的了吧。”
叶寒珏蹲在柳凛旁边,校服蓝色的衣角拉在地上,粘上了泥土和草叶。
“嘶,不想说…算了,告诉你吧,目的就是没有目的,真要说的话…以逗小孩为主要目的?”
“装,你再装,藏都不藏一下,谁信你就是为了逗小孩,又不是闲得跟鬼一样。”
叶寒珏无语地站起来,低头看着躺地上嗤笑都不忘维持脸上高傲的女人。
刚刚下的药混在了魂灯放出的雾里,在魂灯加持下,比直接扔出去的效果强的多,没一二个时辰缓不过来。
这药经叶岁延验证能药倒和他同级别甚至比他高五到六级的魂师。
叶岁延是四十级战魂师,这修炼速度已经堪称变态,但和叶岁延年龄相仿的柳凛却能在这药雾里坚持三息以上,她的实力只会比叶岁延更强。
所以叶寒珏谨慎地缩短了预计柳凛恢复的时间,从口袋里掏出了新的迷药加入了魂灯中,提着魂灯在柳凛身边又布了一圈迷雾。
已经基本确定了柳凛没什么恶意,叶寒珏布完迷雾后就把人晾在那儿,自己则四处转转。
这里不是树就是草,要不就是石头土块,别说魂兽了,连个蚂蚁都没有,也不知道柳凛到底把他带到了哪儿。
“真不知道她怎么好意思借口带我出来猎魂兽的,也不怕回去没法圆谎。”
叶寒珏兜兜转转地到了水幕轻轻波动的门前。
这扇门实在奇特,隐约有吸力从门内传来,周围的草叶像被轻轻扯着一样朝向门口。
“走你的吧,事儿那么多。”
突然产生的疼痛伴着推力从背后传来,叶寒珏被推向门内。
门内吸力瞬间加大,花草被连根拔出,跟着叶寒珏被吸入门内。
进去的瞬间,叶寒珏费力转过身,看到本该躺在地上的柳凛站在后面,手里捏着一把石子。
看到叶寒珏转过身,柳凛发自内心地笑了,是明目张胆的嘲笑。
脸边微卷的半短发得意地摇摆两下,她毫不犹豫,又拿起一颗石子,瞄准了叶寒珏的额头。
“啊!我去你大爷的柳凛!”
石子不偏不倚,正中叶寒珏额头,砸出一片红印。
“小孩子说什么脏话。”
这是叶寒珏听到的柳凛说得最后一句话。
叶寒珏坐在地上揉着额头看着周围,这是一片与外面、甚至与整片大陆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是片树林,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白。
在不知来处的光线照耀下,晶白、莹白、亮白……各种白色混在一起。但实际上,这片树林并不只有白色。
树干的白色略带透明,隐约看到里面有液体在晃动。
树叶像被削成薄片的水晶,将光线分解成五颜六色的光影照在地上蜷曲的植物上。
这些植物像是攀爬到木架上的葡萄藤蔓,通身是泛着绿意的浅薄荷色,唯独在顶端有些微的紫。
藤蔓大多数都开着白色的五瓣花,花心处只有顶端莹蓝的透明花蕊纤弱地在空气里轻轻摇晃。
花瓣和树干一样,是半透明的白色,像柔软的布绸。
拖着光点的蝴蝶在空气里起起伏伏的,白色翅膀上是黑色的花纹,花纹勾勒盘旋,像开遍树林的五瓣花。
光线穿过蝴蝶的翅膀,那柔软如丝绸的翅膀像是受不住光的“重压”,飘飘摇摇地来找叶寒珏要个庇护。
如同被蛊惑一般,叶寒珏伸手将停在面前的蝴蝶拢在手心。
他感觉到,蝴蝶翅膀在掌心挣扎着轻轻扇动,然后归于平静。
将手打开,叶寒珏看到合上翅膀的蝴蝶再次飞起,摇摇晃晃地向一个方向飞去,没有任何留恋。
就好像刚刚的停留只是一个提醒…一个...提醒!
叶寒珏站起来追着蝴蝶跑向树林深处。
蝴蝶依旧飘飘悠悠地飞着,看着轻松且自在,但叶寒珏却怎么也追不上。
不知道跑了多久,蝴蝶终于停下了。
周围树木寥寥无几,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覆盖所有地方的五瓣花。蝴蝶正停留在一根伸出的花蕊上。
叶寒珏走过去,衣服摩擦花朵唱出一曲沙沙声。
在花丛中,蝴蝶在亲吻一朵沉睡的“五瓣花”。
像是飘洒在水晶花丛中的雪花,叶寒珏觉得自己被那朵花极致的洁白带来的寒冷缠绕住了。
纯白的发丝四处延伸,被摇曳的花细心撑起,不被泥土玷污。
白色的袍子裹在他身上,袖口和衣角由银丝勾勒出的凤鸟缠绕着他,像锁链一样,从头到脚,他被束缚着。
蝴蝶虔诚亲吻淡色的唇后落在了他交叠的双手上,翅膀如流水一般,缓慢地融化流淌,留下一朵黑色的花朵在手背上绽开。
叶寒珏也是一只蝴蝶,他像前辈一样虔诚地亲吻那朵雪花,雪花睁开了那双如冰凌一般的双眼。
然后,寒风凛冽,暴雪应约而至。
叶寒珏刚从幻觉一般的状态清醒过来,就看到周围白色花瓣纷飞如雪。
一个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少年悬空站在花丛里,手中拿着一把像是冬天屋檐底下冰溜子一样的剑,正直直地盯着他,眼神空茫,像暴风雪一样寒冷。
叶寒珏咽了咽口水,有点害怕。
他记得自己欠不愣登地亲了人家一口,微凉的触感还停留在自己的嘴唇上。虽然是因为不受控制,但总归是理亏的。
“你…你别生气,咱俩先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好吧?我叫叶寒珏,你叫什么?怎么在这?”
叶寒珏小心翼翼地问,一边问一边离少年远一点。
“我好像…叫木流灼?我为什么在这?我好像只是…睡了一觉?”
少年空茫的眼神里有了些疑问,倒是削弱了冰凌一样的气质。
很好,像是个脑袋不好使的。
“那要不你还是先把手里的东西收一下,你坐下来咱俩慢慢聊聊?”
叶寒珏小心翼翼地提建议。
木流灼闻言听话地收了冰溜子,从空中落下坐在了地上,白色的衣袍粘上了泥土,脏得极为明显。
叶寒珏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也坐了过去。
“我记得我出门打了几只魂兽,回家吃了饭,吃饱了就睡觉,睡醒了就在这儿了。”
木流灼愣愣的,显得有点委屈。
“啊,那你这…你还记得家在哪儿吗?”
“不记得。”
“你家人呢?”
“不认识。”
“你的生平经历?”
“不了解。”
“那你现在怎么办?”
“饿了,想吃饭。”
“那你要不先和我一起?”
“好。”
真是个失忆了脑子不好使的,心还挺大。
叶寒珏头疼地叹了口气。
他站起来,环顾四周:“那我们得先找到出去的方法。”
“我知道。”
“你知道?”
叶寒珏诧异反问。
“嗯,蝴蝶告诉我的。这是个修炼秘境,只要在里面突破了境界就可以离开了。”
木流灼抬起带有黑色花朵纹样的左手,像在接一舀光。
“不过我不行,我的身体告诉我,现在离突破还远的很。”
“但是这里没有魂兽,没法获得魂环,怎么突破啊啊啊?”
叶寒珏抱头哀嚎。
“魂环?我知道,跟我来。”
木流灼侧耳,像是在倾听什么。
他站起来,走在叶寒珏面前带路。
叶寒珏观察着前面矮了一头的少年,思考他为什么穿得跟没上色一样……等会,矮了一头?矮了一头!
来到这里后一直被忽视的奇怪之处终于被发现了。
叶寒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视角高得离谱,一点也不像是个六岁小孩。
他现在有个大胆的猜测。
“有没有镜子…哎呀算了,睁大眼睛,看着我。”
叶寒珏抓着木流灼说。
木流灼眨眨眼,瞪大,往宽大的袖子里掏掏,掏出一面镜子:“我有镜子啊。”
叶寒珏正努力地看着木流灼的眼睛端详自己,听到这话只觉得匪夷所思。
失忆了,但是随身带镜子,还能精准找到,人才!
接过镜子打眼一看,叶寒珏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镜子里的人一头漆墨一般的长发披散着,几根微卷的发丝粘在脸上,有要扎进眼里的趋势。
黑沉的双眼被总是耷拉的上眼皮轻轻盖住一半,眼尾细长,眼角上翘,一颗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痣就藏在眼尾的浅窝里,眼下有点青黑,一双眼睛透着倦怠凉薄的感觉。唇色鲜艳,嘴角总是向上勾起,天生的笑模样,本该亲和的表情却被眼睛带得有些嘲讽。
“诶呀,就是这个味,我可想死我这张拉仇恨的脸了,多拽。”
叶寒珏捧着镜子满意地赞叹出声,脸上扬起爽朗的笑,倒衬得整张脸越发有种鬼气森森的美丽。
虽然不知道变成这样的原因,但是叶寒珏很满意,这是他来到这个糟心地方碰到的第二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
至于第一件,叶寒珏看了看前面木流灼雪一样的脸,笑容扯得更大了。
———
“也不知道这小子行不行。”
柳凛坐在地上靠着树干想着,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抛着石子。
手边还有个石子堆,石头从底部到顶端,由小到大垒起来,像个倒着的塔,在空气里摇摇晃晃的。
柳凛打了个哈欠,把手里的石头一扔,收了加持在石塔上的魂力,石塔瞬间摊成一堆。
“他调的迷药还挺厉害的,不行,好困,睡会吧,哈——”
柳凛右手一甩,几十把短刀围绕在她身边包围着她,往下一缩一躺,用手臂挡住阳光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