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神宫永存。”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比万钧山峦更重,狠狠压在议事厅内每一个巫神教众的心头。
四长老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即将被碾碎的、纯粹的绝望。他看着桌上那个精致到刺眼的紫檀木盒,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盒子,而是用整个南疆亿万生灵的白骨堆砌而成的墓碑。
“教主!不可!万万不可啊!”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苍老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悲鸣:“天照神宫三位老祖宗,那是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他们闭关百年,一旦被这份……这份‘贺礼’惊动,我巫神教,不,是整个南疆亿万生灵,都将化为齑粉,鸡犬不留啊!”
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咚”的沉闷响声,仿佛敲响了巫神教的丧钟。
“请教主三思!为南疆计,为我教千年基业计,收回成命吧!”
一时间,大厅内响起一片附和的哀求声,其余几位长老和核心教众也纷纷跪下,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他们不敢对沈天君说一个字,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家教主身上。
蓝蝴蝶的指尖冰凉。
她看着跪了一地、满脸死灰的族人,又看了看那个坐在教主宝座上,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的男人。
她知道,四长老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那是一条看得见的死路。
可另一条路呢?
沈天君杀了隼人皇极,这口锅巫神教背定了。等着天照神宫自己查上门来,结局会有任何不同吗?无非是死得窝囊一点,死得毫无价值。一个是引颈受戮,一个是掀翻牌桌,赌一线生机。可这牌桌的另一头,坐着的是一尊连神明都敢算计的魔神。她凭什么赌?又拿什么赌?
她正要开口,却见沈天君放下了筷子。
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四长老,也没有看她,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躲在蓝蝴蝶身后,只敢露出一双眼睛的蓝玲珑身上。那目光并无杀意,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纷杂的表象,直指核心——他要看的,根本不是那个小丫头,而是她蓝蝴蝶的反应。
“小丫头,你们南疆的这个百花酿,味道不错。”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让满厅的哭嚎与哀求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
蓝玲珑也是一愣,在这种时候叫她做什么?
“过来。”沈天君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叫自家晚辈。
蓝蝴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一下妹妹的后背,示意她去。
蓝玲珑这才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在离沈天君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沈天君拿起桌上的酒壶,亲自给她面前的空杯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尝尝。”
“侯……侯爷,玲珑她……她还小,不会饮酒。”蓝蝴蝶连忙开口。
“哦?”沈天君挑了挑眉,看向蓝玲珑,“你姐姐说你不会,你自己说呢?”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句“过来”更让人窒息。
整个大厅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身上。
蓝玲珑的小脸涨得通红,她看看沈天君,又看看跪在地上如丧考妣的四长老,最后看向自己的姐姐。她看到姐姐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挣扎与疲惫。
少女忽然鼓起了勇气,她上前一步,端起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混着花香冲入喉咙,呛得她眼圈发红,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沈天君你到底要做什么?”她将碗重重放回桌上,擦了擦嘴角,用尽全身力气瞪着他。
沈天君笑了。
他没再看蓝玲珑,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桌上的菜肴,仿佛刚才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插曲。
“袁将军,这道蛊虫宴,看着挺有意思,你也尝尝。”
而蓝蝴蝶,在看到妹妹端起酒杯,并且质问出那句话的瞬间,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非但没有松,反而“嗡”的一声,被彻底拨动了。
她看到妹妹那张稚嫩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决绝。连玲珑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在绝境面前,都懂得鼓起勇气,迈出那一步。而自己呢?身为教主,身为姐姐,却在瞻前顾后,妄图在两条死路中,寻找一条根本不存在的活路。
是啊,自己的一生,何曾有过逆流而上的勇气?
她站起身,清冷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所有人。
“都起来。”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
四长老等人愣愣地抬头,看着自家教主,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四长老,”蓝蝴蝶的视线定格在他身上,“我巫神教中,谁的身法最快,最擅长在东洲海域穿行?”
四长老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答我!”蓝蝴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是石堂主……石开。”四长老被这声呵斥震得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答道。
“好。”蓝蝴蝶点了点头,主座上的沈天君,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快得像幻觉。“命石开即刻准备,天亮之后,立刻动身。将这份‘贺礼’,亲自送到东洲龙四爷府上。告诉他,这是大炎冠军侯,送给天照神宫的一份薄礼。”
“教主!”四长老老泪纵横。
“这是命令。”蓝蝴蝶没有给他任何再开口的机会,她转过身,对着主座上的沈天君,深深一拜。
“侯爷,巫神教上下,必不辱命。”
这一拜,拜下的不仅仅是她自己,更是整个巫神教千年的基业与未来的命运。
她赌了。
用整个南疆,赌这个男人的深不可测。
沈天君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菜,他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这才站起身。
“菜不错,酒也尚可。”
他看了一眼那个紫檀木盒,又看了一眼拜伏在地的蓝蝴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安排明天的早饭。
“既然送贺礼的事情教主代劳了,那么沈某明日无事便也打算告辞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向议事厅外走去。
“蓝教主,给我和袁将军安排个安静点的住处,今晚的烟花,动静大了点,有些乏了。”
袁天罡提着他那把始终未曾出鞘的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大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后,蓝蝴蝶才缓缓直起身。她走到桌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悬停在那个冰冷的紫檀木盒。
盒身上那个龙飞凤舞的金色“贺”字,在跳动的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透着一股吞噬人心的妖异。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巫神教,再也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