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看到了多少?”
这轻飘飘,甚至带着一丝水汽氤氲后慵懒鼻音的一句话,落入沈天君的脑海,却不亚于九天神雷在他灵台之上轰然贯顶。
炸了。
神魂都快被这道雷给劈散了。
这是他心里唯一的念头。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说没看到?以这位陛下的洞察力,自己任何一丝心念的波动都瞒不过她,这便是欺君之罪,罪加一等!
说看到了?那更是登徒浪子,冒犯天颜,是足以夷灭九族的弥天大罪!
这一题,横竖都是死!
这位在北境搅动风云,算计人心,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的冠军侯,平生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过往任何一次生死危机,都没有此刻这般让他心脏骤停,头皮阵阵发麻。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在刀锋上寻找一条生路。
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最古老,也可能是最愚蠢的法子——装傻。
“陛下,臣……臣愚钝,不知陛下所问何意?”
他的心念小心翼翼地传递过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发自肺腑的恭敬,仿佛真的没听懂这句问话背后那要命的深意。
万里之外,华清宫内。
氤氲的雾气中,凰曦听到这句回答,那双秋水般的凤眸先是微微一滞,随即,一抹好气又好笑的神色在她绝美的脸颊上荡漾开来。
好你个沈天君,沙场之上运筹帷幄,到了朕这里,倒玩起了装傻充愣的把戏了?
她隔着镜面,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个男人此刻正襟危坐,一脸严肃,但心神却早已乱成一锅粥的窘迫模样。
一抹淡淡的嗔怪浮现在她脸颊,让她那因水汽而泛着红晕的容颜,更添了几分活色生香的动人。
“哼。”
一声意味深长的轻哼,如同实质的音波,直接在沈天君的心湖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爱卿,这是不打算跟朕说实话了?”
沈天君心中叫苦不迭,背脊已然渗出冷汗,却只能把心一横,索性将这傻,一装到底。
“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只是方才陛下所问之事,臣确实不知陛下所指为何。”
他甚至努力让自己的心念听起来更加真诚,更加恳切。
然而,他低估了一位女帝的手段,尤其是一位……正在兴头上的女帝。
“好。”
凰曦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暗藏着足以掀翻沈天君心湖的惊涛骇浪。
“沈爱卿,既然你不知朕意,那朕现在给你下一道旨意。”
“臣,恭听圣谕。”沈天君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几乎化为实质。
只听凰曦微微偏着头,透过镜面,一双潋滟的凤眸仿佛穿透了万里空间,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朕令你,从此刻开始,目不转睛地看着朕,看着这面宝鉴。若有任何视线偏离,或是闭眼的动作,皆按欺君之罪论处,立斩无赦!”
“轰!”沈天君的心脏狠狠一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
自家这陛下是要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幺蛾子了?这道圣旨,简直就是把他扒光了衣服架在火上烤!
他看着镜中那清丽无双,此刻却带着一丝魔女般笑意的佳人,一时间完全摸不透她究竟打算做什么。
可君令如山,他不敢不从。
他只能强迫自己,将目光死死地重新聚焦在那面让他坐立难安的古镜之上。
下一刻,他便看到了让他魂飞魄散,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镜中的凰曦,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甚至可以说是恶作剧得逞般的绝美微笑。
然后,她握着龙凰同心鉴的玉手,开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朝着水下移动。
镜头的视角,随之向下。先是精致得的下颚,然后是雪白的脖颈,再然后……是那被温热池水微微荡漾开涟漪的水面。
镜面,即将沉入水下!
“!!!”
沈天君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血丝攀爬而上,脑子里“嗡”的一声,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你沈天君不是要装傻吗?不是说不知道朕在问什么吗?
那好,朕就让你亲眼看着,让你再看一次,让你装无可装,让你躲无可躲!
“陛下!”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
“陛下快住手!臣说!臣说实话!臣什么都说!臣错了!臣真的错了!”
一连串惊慌失措到语无伦次的心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向心湖的彼岸。这一刻,什么冠军侯的沉稳,什么不良帅的冷酷,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再让她这么玩下去,他今天怕是真的要被诛九族了!这已经不是冒犯,这是亵渎!
听到沈天君心底那近乎哀嚎的大喊,华清宫内的凰曦,终于心满意足地停下了动作,玉手稳稳地停在水面之上。
她将宝鉴重新端起,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带着一副计谋得逞,大获全胜的得意表情,眼波流转间,仿佛一只偷吃了鱼还意犹未尽的小狐狸。
北都城客栈里。
沈天君长长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他缓缓抬起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抹了一把脸,一副彻底认命了的模样。
罢了,躲不过去了。
“回……回陛下……”他的心念都带着几分虚弱和沙哑,“臣……臣并非有意冒犯,实属是事发突然,臣无暇反应……臣……”
他还在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为自己辩解几句。
可凰曦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说重点。”
清冷而干脆的三个字,如同一柄重锤,敲碎了他所有的铺垫。
沈天君闻言,最后一丝侥幸也化为泡影。
他缓缓闭上眼,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臣……臣看了一半!”
说完这句,他紧闭的左眼偷偷睁开一条缝“盯”着镜面,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那雷霆之怒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怒火并未到来。
镜中的凰曦,只是饶有兴致地用另一只手捏着自己光洁圆润的下巴,歪着头,细细地打量着他,那眼神,那表情,脸上就差明明白白地写上“我不信”这三个大字了。
“哦?”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里满是玩味,“沈爱卿,真的……就只看了一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引诱,一丝不容抗拒的魔力。
“你此时此刻,若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朕,朕,恕你无罪。”
沈天君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恕我无罪?
“陛下……此话当真?”
“朕乃一国之君,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这承诺,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像是一剂最猛的毒药。
沈天君的内心,开始了天人交战。
一半……还是全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面子问题了,这关系到他未来的身家性命,甚至……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他欲言又止,纠结了足足半晌,最后还是在女帝那看似“和善”,实则步步紧逼的目光下,艰难地做出了抉择。
他的心念,带着一种英勇就义般的悲壮。
“臣……”
“臣全看到了!”
这五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沈天君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和尊严,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了。
他索性别过头去,再也不敢看那面镜子,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然而,这一次,心湖彼岸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交锋都更加磨人。
沈天君的心,一点点地,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难道,她刚才那句“恕你无罪”,真的只是为了诓骗自己说出实话的手段?
帝王心术,果然深不可测!君心难测,古人诚不欺我!
就在他已经开始思考,自己现在自尽,能不能只连累自己,不牵连九族的时候,凰曦那带着几分慵懒,几分促狭,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他听不懂的奇异情绪的声音,终于再次幽幽响起。
“沈天君,身为臣子,你以下犯上偷看朕,你好大的胆子!”
沈天君此时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虽然这事情确实不能全赖他,但他毕竟是看到了。
“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他认命地跪了下去。
凰曦看着镜中跪地请罚的沈天君,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眸光深处,似乎有一丝笑意一闪而逝。
“沈天君,你偷看朕洗澡,确实罪该万死。但此时北境形势严峻,国事为重,朕……暂且留你一命。”她的声音顿了顿,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待北境事了,你回京之后,再亲自来向朕……做一个交代。”
“臣,遵旨!”
感觉到宝鉴中的心念已经被女帝切断,沈天君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好家伙,这阵仗可比呼延灼的二十万狼骑恐怖多了。
沈天君看着桌上已经恢复平静的龙凰同心鉴,心中暗道此物还是少用为妙。
否则真怕哪天,自己不是被敌人坑死,而是被这个狗东西玩死。
就在沈天君收好宝鉴,心神俱疲之际,脑海中突然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