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合拢的闷响刚落,比武场上死寂便被撕开。
人群像是从一场大梦中惊醒,嗡然炸动。那截插在石缝里的断木剑还微微颤着,映出的日光一闪一晃,像在回应方才那一道无形锋芒。有人低头看地,青石板上陈无涯摔出的凹痕未平,血迹蜿蜒如线,一直延伸到山门方向,仿佛一条尚未走完的路。
“他……真把张虎的剑震飞了?”一名弟子声音发紧,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腰间的练习剑,“我没看错吧?那是剑意?”
“不是剑意是什么?”另一人猛地抬头,“你没听见掌门怎么说?‘百年未现’!这话能乱讲?”
“可他连《基础剑式》第三重都没练稳!”先前那人涨红了脸,“外门考核时连‘云断峰’都使不出完整三式,这种人也能触到剑意门槛?荒唐!”
角落里一个瘦高个冷笑出声:“说不定是用了什么邪法。你们忘了前年那个偷练摄魂术的内门弟子?也是突然爆发,最后走火入魔,烧坏了脑子。”
议论声层层叠起,有人摇头,有人怒斥,也有人沉默盯着那滩血迹,若有所思。
白芷站在人群边缘,指尖轻轻擦过剑穗上的蓝宝石。她没有说话,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那一刻——陈无涯跪坐在地,浑身是伤,掌心朝天,仿佛握住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然后,风动了。不是寻常的风,而是自他体内散出的一股压迫感,逼得人呼吸一滞。张虎的剑不是被击飞的,更像是……被推开的。那种力量,不像出自招式,倒像是从规则之外硬生生挤进来的一道裂口。
“错出来的。”她低声重复这句话,眉头微蹙。
她见过太多苦修之士,十年如一日打磨一式,只为求个“正”字。可陈无涯不一样。他的每一招都像是反着来,偏偏又能成立。就像一把本该锁住的门,别人拼命找钥匙,他却直接把墙砸了。
“或许……”她心中悄然浮现一个念头,“所谓的正统,根本困不住他。”
不远处,几名弟子围成一圈,中间躺着刚醒过来的张虎。他脸色灰白,嘴角渗血,额角一块淤青泛着紫黑。两名同门扶着他坐起,他却猛地甩开手臂,目光死死盯住山门深处。
“掌门亲自带走了他?”他咬牙问。
“是。”一人低声道,“凌虚子前辈一句话没多说,直接把他带进了内门禁地。”
张虎喉头滚动,眼中怒火翻腾。他记得自己最后一刻的感受——不是败在招式上,而是被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压垮了。那不是力道,也不是速度,而是一种……来自更高处的裁决意味。仿佛他这一剑,根本不该存在。
“杂役出身,连剑谱都背不全。”他冷笑,声音沙哑,“掌门看得起他,我不认。青锋剑派立派三百载,靠的是正统传承,不是歪门邪道的侥幸!”
身旁一名弟子犹豫道:“可刚才那一击……确实非同寻常。”
“非常即邪!”张虎猛然抬头,“今日容他以怪力乱神登台,明日就有人效仿魔教手段!我警告你们,这事没完。只要他还在这山上,我就不会让他安稳一步。”
他撑着地面站起,腿还在抖,却硬挺着脊背。他知道自己的话传不到掌门耳中,但他要让所有人都记住——陈无涯不是胜者,只是个钻了空子的异类。
比武场另一侧,几位年长执事聚在一起,神色凝重。
“此子真能引动剑意雏形?”一人皱眉,“可他的经络走向完全悖逆常理,若真是剑意,岂不是说……我们所学的正道,未必是唯一通途?”
“荒谬!”另一位立刻反驳,“剑意乃心与道合,岂能由错乱真气催生?定是某种幻象,或是巧合引发的气机震荡。”
“可凌虚子前辈为何亲自带走他?”第三人缓缓开口,“若只是误判,当场废去便可。何必引入密室?那地方,百年只进过三人。”
三人陷入沉默。密室的存在本就是青锋最高机密,唯有触及剑意门槛、却被判定“路径异常”的弟子,才有资格接受试炼。失败者永远留在里面,成功者……至今无一。
“或许。”最先开口的执事低声道,“我们正在见证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这话一出,其余两人皆是一震。
而此时,通往内门的石阶上,脚步声沉重而缓慢。
陈无涯每走一步,右腿就像被钝刀割过,肩伤也在不断渗血,湿透的布料贴在皮肤上,黏腻发冷。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身后的喧哗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古松枝叶间漏下的斑驳光影,在石阶上跳跃不定。
凌虚子走在前方,披风垂落,步伐沉稳如山。他始终未语,仿佛身后跟着的不是一个重伤少年,而是一块等待雕琢的顽石。
陈无涯咬着牙,额头冷汗滑落,滴在石阶上,瞬间被阳光晒干。他知道那些议论此刻正在山门各处蔓延——有人称他为怪才,有人骂他是祸根。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前方那扇铁门,和门后未知的考验。
他曾是书院里人人嗤笑的朽木,是流民营中躲债的杂役,是外门考核屡次不及格的废物。可今天,他站在了这里,哪怕遍体鳞伤,也没有倒下。
“前辈。”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您带我进去,是因为……信我吗?”
凌虚子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
“我不信你。”他说,“我只信那一剑。”
陈无涯怔了一下,随即苦笑。这回答不像安慰,也不像鼓励,却比任何话语都更真实。
他抬头看向山顶。铁门已在视线尽头,厚重黝黑,铜铸龙首门环静静垂着,像一只沉睡的兽。
就在这时,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怒喝。
“陈无涯——!”
他没有停步,也没有转身。
但那声音中的恨意,像一根细针,扎进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