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站在卦摊的桌面上,阳光落在他肩头,蓝布带被风掀动一角。林骁与谢昀分立两侧,剑尖垂地,呼吸比刚才沉了许多。方才那一轮交手,他们没占到半点便宜,反而被逼得连连后退。
可他们没走。
林骁盯着陈无涯,眼底燃着火。他不信,一个被书院除名、靠摆摊糊口的人,竟能看穿他们练了三年的破绽。
“再上。”他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谢昀没应声,但握剑的手紧了半分。两人同时踏步,这一次不再急于抢攻,而是缓缓推进,剑锋交错成网,隐隐有风声随势而起——正是青锋派合击之术“双星贯月”的起手式。
陈无涯轻轻活动了下手腕。
错劲在体内流转,不快,却稳。他没急着出手,反而笑了:“你们这阵法,练了多少遍?”
林骁冷哼:“少废话!”
话音未落,双剑已至。
一高一低,封住上下退路;一左一右,锁死闪避空间。百姓早已躲远,只敢从门缝窗后探头张望。这一击,比先前凌厉数倍,寻常武者怕是连反应都来不及。
可陈无涯动了。
他不是后退,也不是跃起,而是往前一步,整个人像是踩着波浪向前起伏。左脚落地时偏向外侧,右肩却向内收,身形歪斜得几乎要摔倒。可就在这看似失衡的一瞬,他腰身猛然一拧,如旋风般擦着两柄剑锋滑过。
林骁瞳孔一缩。
他们的剑明明已经封死了所有角度,可这个人……竟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陈无涯落地时背对他们,脚步未稳,却又突然转身,右手五指张开,掌心朝天,错劲自丹田直冲指尖,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你们知道为什么总打不中我?”他轻声问,“因为你们出剑之前,身子先动了。”
谢昀脸色微变。
这是基本功里的基本功——意动形随。可眼前这人,却说他们在“出剑前身子先动”。
“你胡说什么!”林骁怒喝,再度扑上。
陈无涯不答,足尖一点,再次迎上。这次他不再闪避,而是抬手格挡。双臂交叉,错劲灌注于小臂外侧,硬接林骁一剑。
“铛”一声响,火星微闪。
林骁只觉虎口一震,竟被震得退了半步。他瞪大眼:“你用的什么功夫?”
“我说了,是你们的问题。”陈无涯甩了甩手腕,“你们练剑,讲究‘正心正体’,可每一招都是照着师父的样子画葫芦。肩膀怎么抬,脚步怎么落,全都定好了规矩。可实战哪有定式?”
谢昀咬牙,横剑扫来。
陈无涯侧身避过,左手顺势搭上他剑脊,借力一带,竟将谢昀带得踉跄前冲。他趁机欺近,右手并指如刀,虚点对方肋下。
谢昀本能回防,手臂一格。
就在这一刹那,陈无涯忽然收回攻势,反而向后跃开两步。
“你看,又来了。”他摇头,“我还没打你,你就先防了。你们的心法教你们‘预判敌势’,可你们预判的,从来不是我的动作——而是你们自己脑子里想出来的‘该有的打法’。”
林骁喘着气,额头渗出汗珠。
他想反驳,却发现一时说不出话。刚才那几招,确实如陈无涯所说——他们总是在等对方“按理出牌”,可这个人,从头到尾就没按过任何道理。
“武功不是抄书。”陈无涯拍了拍衣袖,语气像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是活人走出的路。你们守着一本残缺的心法,日复一日地重复,还以为自己在精进。可其实……你们早就停了。”
“闭嘴!”林骁怒吼,挥剑直刺。
这一剑毫无花哨,直取胸口,带着一股拼尽全力的狠劲。
陈无涯终于动了真格。
他脚下步伐一变,不再是之前的起伏错落,而是忽然变得颠倒古怪——左脚踩右影,右手引左风,每一步都像是逆着身体惯性在走。正是他昨夜在脑海中推演多遍的“倒转乾坤步”。
林骁一剑刺空,收势不及,整个人冲向前方。
就在他失衡的瞬间,陈无涯已绕至其侧后,错劲凝聚于掌缘,轻轻切在他持剑的手腕内侧。
林骁整条手臂顿时一麻,剑脱手坠地。
谢昀见状急扑而来,剑锋横斩。
陈无涯不慌不忙,屈膝下沉,竟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谢昀腋下钻过。起身时顺手一拨,错劲点中其肘窝,谢昀剑势顿滞,剑尖触地。
两人皆僵在原地,一个握不住剑,一个提不起劲。
陈无涯站定,拍了拍肩上的尘土,神情轻松得像刚散完步。
“你们练了三年,有没有一次,是自己想出来的招?”他看向两人,“还是每天都在模仿师父的影子?”
林骁嘴唇颤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谢昀低头看着手中的剑,手指微微发抖。他忽然想起入门第一天,师父说过的话:“青锋十三式,代代相传,不可擅改。”可今天,这个被他们视为废物的人,却用一套谁都没见过的步法,打碎了他们的剑势。
“我这算命摊的石子阵,都比你们懂‘错位生变’。”陈无涯转身,蓝布带随风扬起,“下次再来,记得先挂号。”
他说完便走,脚步不快,却没人敢拦。
林骁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谢昀缓缓弯腰,捡起自己的剑,指节泛白,却没有追上去。
街角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陈无涯穿过巷口,身影渐远。身后议论声悄然响起,有人低声说:“他真的只是个算命的?”
没人回答。
阳光斜照,尘烟未落。
陈无涯走进一家茶铺,在角落坐下。老板端来一碗粗茶,他接过时,指尖微微一颤——那是连续催动错劲后的余震。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碗,目光扫过门外街道。
片刻后,两个白衣身影从卦摊方向离开,脚步沉重,一人提着剑,另一人空着手。
陈无涯低头吹了口气,茶面涟漪荡开。
他没看见的是,茶铺对面屋檐下,一道黑影悄然转身,隐入暗巷。
而此时,他袖中那张焦黄纸片边缘,正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