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侯李诚铭剥皮实草的酷烈余威尚在京城上空盘桓,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依附于武清侯的大小蛀虫被杨涟和骆养性如同犁庭扫穴般揪出,诏狱人满为患,抄家所得的金银细软流水般涌入太仓。户部尚书李汝华捧着最新核验的账册,声音带着久违的激动禀报:
“陛下!武清侯案及牵连所抄没之金银,扣除必要开支及发还部分民产折价,实入太仓白银一百八十五万两!连同前番查抄所得,太仓库白银储备已逾三百八十万两!距离陛下所定五百万两之期,指日可待!” 朝堂之上,压抑的气氛中终于透出一丝振奋。
朱常洛端坐龙椅,面色沉静:“好!此乃将士粮饷、百姓赈济、新政推行之基石!李卿,毕卿,务必严加看管,精打细算!再敢有半分亏空,朕唯你二人是问!”
“臣等遵旨!定当竭尽全力!”李汝华、毕自严躬身领命,压力与希望并存。
下朝后,徐光启在西苑暖房外求见,带来了更大的喜讯:“陛下!嘉禾落地!土豆、红薯、玉米首季收获完成!亩产远超预期!尤其土豆,皇庄试验田亩产竟达一千二百余斤!红薯、玉米亦在八百斤以上!此乃天佑大明,陛下洪福!” 徐光启激动得声音发颤,呈上还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几枚硕大土豆和金黄玉米棒。
朱常洛抚摸着那沉甸甸、象征着希望的“金鳞”,连日来因朝堂肃杀和…心中隐痛而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慰藉。他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田间柳青瑶认真讲述草木灰时的侧脸。“徐卿大功!即刻将收获良种妥善保存,挑选经验丰富之老农,于皇庄择地扩大育种!朕要此嘉禾,早日惠及北地万千黎庶!”
【叮!支线任务‘嘉禾落地’超额完成!】
【 土豆、玉米、红薯三种作物在皇庄试验田成功越冬并完成首季收获,亩产数据达标】
【及时且成功消除土豆病害,任务难度升级,属超额完成】
【额外奖励(超额):通用武魂碎片*15!】
【嘉禾落地】任务圆满完成的15枚武魂碎片悄然汇入识海,却未能完全冲散他眉宇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郁。
石碑胡同的小院,门庭依旧,却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寒霜。
王安再次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登门——这一次是几匹适合冬日的厚实细棉布、一匣滋补气血的上等阿胶、几件精巧的银饰,还有一个装着宫中新制梅花香饼的珐琅小盒。礼物体贴实用,远超寻常富商手笔。
然而,开门的柳青瑶,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眼神躲闪,不复往日的光彩。她没有接过礼物,只是深深敛衽一礼,声音干涩而疏离:“多谢黄公子厚意。只是…家父家母近日身体微恙,实在不便见客。前番恩情,青瑶一家铭记于心,不敢或忘。然…门楣悬殊,云泥之别,青瑶…实不敢再受公子如此厚赠。公子前程远大,当觅良配…这些礼物,请公子收回。” 她的话语客气而冰冷,如同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王安和那些贵重的礼物一同挡在了门外。
王安心中咯噔一下,还想再劝:“柳姑娘,公子他…”
“王管家不必多言。”柳青瑶打断他,抬起头,眼中带着决绝的水光,声音却异常清晰,“请转告公子:露水之缘,终难长久。青瑶蒲柳之姿,不敢高攀。前情种种,感激在心,然…缘分已尽。愿公子…珍重。” 说完,她再次深深一礼,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院门。
王安捧着被拒的礼物,站在紧闭的门前,摇头叹息。他能感觉到门后那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
当王安将柳青瑶决绝的话语和紧闭的大门如实回报时,朱常洛正在批阅奏章。他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折断!猩红的墨汁溅落在奏本上,如同点点血泪。
“缘分已尽…不敢高攀…” 这几个字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朱常洛的心口!一股暴戾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站起身,御案上的奏章被扫落一地!
“她…她怎敢!”朱常洛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他为她做了那么多,驱散阴霾,归还田地,治好她父亲,甚至不惜在朝堂上搬出太祖祖训为她正名!换来的竟是一句冰冷的“缘分已尽”?帝王的尊严和满腔炽热的情意,在这一刻遭到了最无情的践踏!一股强行下旨、直接将她接入宫中的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
然而,当他暴怒的目光触及袖中那方绣着青莲的素帕,触及那日田间她含羞带怯的眼眸,那强行封后的念头如同被冰水浇熄。他不能…他答应过要坦诚,要她心甘情愿。若用强权,与那些他深恶痛绝的恶霸何异?那份纯粹的情意,又将被置于何地?
暴怒之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痛楚。他颓然坐回龙椅,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疲惫:“下去吧…东西…收起来。” 看着王安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一人。死寂中,那份被拒的冰冷和不解,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
次日,一封没有署名、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的信笺,通过那个面善的守卫头领,送到了王安手中,最终呈到了朱常洛的御案上。
素白的信笺上,只有寥寥数语:
“黄公子台鉴:
露水之缘,终归尘土。云泥之别,难越鸿沟。
公子恩德,青瑶永铭。然前路各异,强求无益。
望公子勿念,另觅淑媛,缔结良缘。
青瑶顿首,泣别。”
字字如刀,句句似冰。信笺上,几处墨迹微微晕开,显然是被泪水打湿过。朱常洛死死攥着这封“情断书”,指节捏得发白,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他不信!不信那田间灵动的眼神,那灯火下温柔的交谈,那羞涩的低头,那担忧的关切,都是假的!
“骆养性!影子!”朱常洛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臣(属下)在!”两人如同鬼魅般出现。
“给朕盯死石碑胡同柳家!朕要知道柳青瑶的一举一动!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为何…为何如此!”朱常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命令,“记住!只许看,只许听!不许惊扰!更不许用任何手段胁迫!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遵旨(诺)!”骆养性和影子首领心头凛然,领命而去。他们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失魂落魄又强压暴怒的模样。
锦衣卫和“影子”每日的密报,如同冰冷的银针,反复刺探着朱常洛焦灼的心。柳青瑶的悲伤、决绝、思念,以及柳父柳母的叹息垂泪,清晰地指向了一个答案——父母的强烈反对!他们害怕女儿攀附高门受委屈,害怕女儿最终只能沦为妾室,在深宅大院里受尽欺凌!柳青瑶的“情断”,是孝道与爱情撕扯下的痛苦抉择,更是对父母那份沉重忧虑的无声妥协。
朱常洛心中愤怒尽消,只剩下无尽的心疼与怜惜。他必须解开这个结!而关键,就在柳父柳母身上!
机会很快来临。“影子”回报,柳青瑶接了城南大户订做豆腐的活计,需傍晚亲自送货。朱常洛没有直接去桥上等她,而是换上一身庄重而不失温和的锦袍,仅带着王安,提着几样不显奢华却极尽诚意的礼物,在柳青瑶出门后,叩响了柳家小院的门。
开门的柳母刘氏看到朱常洛,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感激、愧疚、不安交织在一起。
“伯母。”朱常洛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晚辈黄某,冒昧登门,恳请拜见伯父伯母。”
柳明义听到动静,也从屋内走了出来。经过御医精心调理,他气色好了许多,但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愁绪和身为父亲的沉重。
“黄公子…请进吧。”柳明义的声音有些沙哑,侧身让开。
简陋却整洁的堂屋内,气氛凝重。朱常洛将礼物奉上,柳母推辞不受,朱常洛恳切道:“伯父伯母,这些并非厚礼,只是晚辈一点心意。药材是给伯父调理身体的,布匹给伯母和青瑶添件冬衣,笔墨给小石读书用。前番拒礼之事,晚辈深知非青瑶本意,更不敢有丝毫怨怼。今日冒昧前来,只想恳请二老…给晚辈一个说话的机会。”
他言辞恳切,态度恭敬,毫无世家子弟的骄矜。柳明义夫妇对视一眼,叹了口气,示意他坐下。
“黄公子…你的恩情,我们柳家没齿难忘。”柳明义率先开口,声音低沉,“救了我的命,帮我们要回田地,请最好的大夫…这份恩德,我们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完。可是…可是青瑶她…” 老人话未说完,眼中已含了泪。
柳母也抹着眼泪接口:“公子啊…我们知道你待青瑶好,是真心的。青瑶那孩子的心思…我们做爹娘的也看在眼里。可…可咱们两家…实在是门不当户不对啊!” 她鼓起勇气,直视朱常洛,“公子家世显赫,富甲一方。我们家呢?清贫小户,连个有功名的都没有。青瑶若是跟了你,就算公子你真心实意,可…可你家中长辈能答应吗?你家…可有正头娘子?若是没有,将来娶了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做正室,我们青瑶…算个什么?若是做妾…那深宅大院里的日子…公子啊,我们只有这一个女儿,实在是…实在是怕她受委屈,怕她被人欺负啊!” 柳母说着,泣不成声。这是他们心中最深的恐惧,也是他们坚决反对的根本原因。
朱常洛静静听着,心中了然,更添敬重。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坦诚地看着二老,声音沉稳而真挚:
“伯父,伯母,晚辈今日前来,就是要向二老剖明心迹,解二老心中之忧。”
“首先,关于家中长辈。”朱常洛斟酌着措辞,“家父…在朝为官,家母亦是贤良淑德之人。二老虽对晚辈期许甚高,但并非不通情理、只看门第之辈。晚辈已向家中禀明心意,此生非青瑶不娶!家父家母虽初有疑虑,但听闻青瑶品性纯良,坚韧孝悌,更在晚辈危难之时以智慧相助,已大为动容。家母出身与贵府比之,只低不高,她曾言:‘娶妻娶贤,品性贵重远胜门楣虚名。’家父亦道:‘若此女真如你所言,乃贤德坚韧之人,当为我良家佳妇。’我家传世百年,初祖更是将‘不拘处所,务求淑德良家’写入家训,告诫子孙。” 所说虽半真半假,却情真意切。
“其次,”朱常洛语气更加郑重,“关于名分!晚辈在此,以性命、以祖宗、以毕生前程起誓:某此生,绝不负柳青瑶!我要娶她,是明媒正娶、三书六礼、告祭祖宗的结发正妻!是我唯一的妻子!若违此誓,天地不容,人神共弃!” 他的誓言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目光清澈坦荡。
“最后,”他放缓语气,带着恳求,“关于青瑶是否会受委屈。伯父伯母的担忧,晚辈感同身受。正因如此,晚辈才更要给她一个堂堂正正、受人尊敬的身份!我家中虽有些产业,但规矩并非外界传言那般森严可怖。晚辈更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敬她爱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青瑶的坚韧聪慧,足以应对任何挑战。二老请看,”他指向院门方向,“那些守卫,并非监视,而是晚辈派来保护青瑶、保护二老安全的。只要有我在一日,就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伤害柳家分毫!”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恳求:“伯父,伯母,晚辈深知门第之见如山。但情之所钟,金石为开。晚辈对青瑶之心,天地可鉴!恳请二老,给晚辈一个机会,也给青瑶一个…追求幸福的机会!莫要因担忧未来可能的‘或许’,就斩断眼前这份真挚的情缘。若二老应允,晚辈定当用一生践行今日之诺,让青瑶幸福无忧,让二老安享晚年!”
朱常洛一番话,条理清晰,句句肺腑,既解答了柳父柳母最深的忧虑,又展现了他对柳青瑶的深情与担当,更表达了对二老的尊重与承诺。他没有用权势压人,而是以情动人,以理服人。
堂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柳明义看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言辞恳切、甚至不惜以性命起誓的年轻人,再想到女儿这些日子强颜欢笑下的憔悴与悲伤,心中那道坚固的堤坝终于开始松动。柳母的眼泪也渐渐止住,看着朱常洛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信任和期冀。
终于,柳明义长长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般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释然:“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女大…也不由爹啊。黄公子…你…你待青瑶之心,老夫…信了。” 他看向朱常洛,眼神复杂,“只盼你…莫要负了她今日这番深情,莫要负了我柳家这份托付。”
“伯父放心!晚辈定当铭记于心,永不敢忘!”朱常洛心中狂喜,连忙深深一揖。
柳母擦了擦眼泪,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将一直攥在手里的、朱常洛之前送的那方绣帕递还给他:“公子…快去吧。青瑶那孩子…心里苦啊。她在城南王员外家送豆腐,回来…该走阜成桥。” 这已是默许,更是将女儿托付的暗示。
说服了柳父柳母,朱常洛心中巨石落地,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他辞别二老,带着王安,快步赶往那座横跨在金水河上、他们曾数次走过的古朴石桥。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桥下河水倒映着点点灯火,波光粼粼。
当柳青瑶挎着空了的豆腐篮子,低着头,脚步沉重地走上石桥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沐浴着月光,静静地站在桥中央,挡住了她的去路。
“青瑶。”朱常洛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
柳青瑶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到月光下那张朝思暮想又令她心碎的脸庞。她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紧紧抓住空篮子的边缘,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依靠,声音带着惊慌和强装的疏离:“公…公子…你…你怎么在这里?我…我已书信言明…我们…”
“言明什么?”朱常洛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言明你对着我送的锦盒落泪?言明你在豆腐摊前因熟客问起我而眼眶发红?言明你拒绝了所有提亲?言明你抱着幼弟泣不成声?青瑶,这就是你所谓的‘缘分已尽’、‘前路各异’?!”
柳青瑶如遭雷击,被他一连串的反问击中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泪水瞬间决堤,压抑多日的委屈、痛苦、思念如洪水般倾泻而出:“你…你…”
“傻姑娘!”朱常洛不再给她逃避的机会,再次上前一步,不顾她的轻微挣扎,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承诺,带着刚刚获得许可的底气:“看着我!你爹娘…我都见过了!”
柳青瑶的哭声戛然而止,震惊无比地看着他。
“我都知道了!知道伯父伯母的担忧,知道你心里的苦!”朱常洛紧紧握着她的手,传递着温暖和力量,“我跟他们说了!说了我的决心,说了我的承诺!我要娶你,是唯一的妻!我家中的长辈,也认可你的品性!伯父伯母…他们…他们答应了!他们让我来找你!” 他快速而清晰地将结果告诉她。
柳青瑶彻底懵了,巨大的震惊让她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娘…他们…答应了?”
“是!他们答应了!”朱常洛用力点头,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和心疼,“青瑶,别再推开我,别再独自承受这份相思之苦。把你的担忧,你的害怕,都交给我。让我与你一起面对,让我用一生去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好不好?”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上汹涌的泪珠。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古老的石桥上,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温柔笼罩。柳青瑶心中的坚冰、所有的顾虑、强装的坚强,在父母许可的震撼和朱常洛炽热坚定的誓言下,轰然倒塌,彻底融化。巨大的幸福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淹没了她。她再也抑制不住,扑进朱常洛温暖的怀抱,紧紧抱住他,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思念和不安都宣泄出来,泣不成声。
“我…我怕…我怕连累你…我怕配不上…”她在他怀中哽咽着,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
“不怕。”朱常洛紧紧拥着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抚平一切的力量,“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你很好,好到让我觉得能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门第算什么?在我心里,你比所有的名门贵女都珍贵万倍!给我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给你一个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未来!一个…你配得上、也值得拥有的惊喜!” 他再次用“惊喜”搪塞了身份的终极谜底,但此刻的柳青瑶,沉浸在父母应允的巨大幸福和对他无条件的信任依赖中,已不再追问,只是在他怀中用力点头,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石桥静默,流水潺潺,见证着这对历经波折的恋人,在皎洁的月光下紧紧相拥,所有的误会、担忧、痛苦都在相拥的温暖和无声的泪水中烟消云散。情丝百转,终是月明。心结已解,情定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