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南的问题掷地有声,在安静的地下室里回荡着。
周阳依然是那么平静的表情,根本没有被人拆穿后的懊恼,他甚至还有心情侧头问武一鸣,连声音里都透着礼貌:“你好,我的脚有些疼,能找张凳子给我坐一下吗?”
武一鸣一愣,点了点头后,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了一把圆凳,示意周阳可以坐了。
看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周阳脸上又挂上了那不好意思的笑容:“抱歉,确实有点站不住了。”
“白南,我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杀人犯,你确定他是杀人犯吗?”魏明申凑到白南的耳边小声蛐蛐。
白南宠溺地按了一下他的脑袋,笑着小声说:“你听听不就知道了吗?这个世界上的杀人犯有很多种类型,有的人天生就是杀人狂魔,他们以杀人为快乐;有些人是潜在的杀人魔,他们不敢杀人,就以虐待小动物和幼童为乐趣;还有些并不是天生的杀人魔,他们只是为了抗争。”
魏明申:“所以,周阳属于最后一种?”
白南没再说话,因为周阳的声音已经响起:“我从小就没有父母陪在身边,是和爷爷奶奶一起在乡下长大的,他们总跟我说,只要我好好学习,爸爸妈妈就会来接我过去一起生活。所以从小到大我的目标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考到第一名,成为全校成绩最好的那一个……”
周阳边说边垂首看着地面,他的眼神没有焦距,嘴里喃喃自语着,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爷爷奶奶对周阳很好,但他们读书少,除了干农活,什么也教不了周阳,也很少与周阳交流,因此周阳从小就性格内向。因为学习太好、性格很好拿捏,周阳经常被同学欺负,他不敢告诉老师,也没有告诉爷爷奶奶,就算告诉爷爷奶奶,他们也只会觉得是周阳人缘不好,没有处理好和同学之间的关系。
渐渐的,被欺负成为周阳生活中的一种“习惯”,直到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南城医科大学。
周阳本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被欺压的命运,终于可以和父母团圆了,可爷爷奶奶却告诉他,他的父母其实很早以前就在工地上意外去世了,之所以不告诉他,是怕耽误周阳的学习,害怕他伤心。
心中的一座大山好像因此坍塌了,多年来积累的期望在这一瞬间化作了虚无,那种感觉很不好受,也很绝望,就像人陷入了沼泽之中,怎么都爬不上岸。
但周阳不敢倒下去,因为他还有爷爷奶奶,他要继续成为优秀的自己,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有体面的工作就再也不会被人欺负,就能照顾好年迈的爷爷奶奶了。
于是在大学里,周阳更加刻苦地学习,可他遇见了贺正萧、遇见了赵平亦和何红伟,他的人生注定不会太平安稳。
贺正萧是周阳的同班同学,他家世好,人缘也很好,唯一的缺点是他的学习不够好,之所以考上南城医科大学也是凭借家里的关系。
也许人越没有什么就越是嫉妒什么,贺正萧看不惯勤奋刻苦的周阳,哪怕周阳总是低调地远离人群,让别人总是注意不到他的存在……但他的成绩太过耀眼了,那第一名宝座上的光芒如此引人注目,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毁它。
因此贺正萧假意和周阳成为了好朋友,却一直在变相地欺负他、霸凌他。他给周阳送的水里放了大量的芥末,害得周阳差点咳嗽呛死;在周阳过生日的时候,他将掺了辣椒的奶油糊在周阳的脸上,害得周阳的皮肤红肿了很长时间;他在有女生跟周阳告白的时候,故意让男生挑逗周阳,散布谣言说周阳只喜欢男人;他在周阳考试的时候故意陷害周阳作弊,害得周阳被记过、处分,无缘学校的奖学金……
这种以朋友之名的欺辱,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只要周阳试图逃脱,贺正萧就以他的家人威胁他,让他在泥泞之中不停地挣扎,沉不下去却又浮不上来。
地下室里,只能听见周阳的声音,他在说这些的时候,脑袋越发地低下去,以至于白南他们已经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了,只能看见他被灯光拉长的一抹影子,细长瘦削又孤寂。
周阳本科毕业后,赵平亦成为周阳的研究生导师,本以为是苦海里的救赎,但没想到却又是一道不见底的深渊。
赵平亦表面是学术派,待人严厉、赏罚分明,实际上他虚伪无比,利益至上,最喜欢弄虚作假,还喜欢在学生中分个贫富贵贱。
贺正萧塞一点钱给赵平亦,就成为了他的学生,贺正萧随意请赵平亦吃几顿饭,赵平亦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苛刻周阳。
赵平亦经常找周阳的麻烦,就算周阳已经做的很好,他也始终不满意,最苦最累的活他总是交给周阳做,在外面接了私单,他也甩给周阳,他将周阳压榨到极致,却分毫都不愿施舍给他。
每当周阳要反抗的时候,他们总是高高在上地看着他,言语讽刺地如同在对一只狗说话:“周阳啊,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个从农村出来的贫困生而已,你生在淤泥里,长在淤泥里,这辈子也逃不脱满身的淤泥!只要你听话,我们当你是条狗,偶尔赏你一根骨头吃;但你要不听话,那就连狗都不如,只要我们动动手指,你、还有你家那两个没用的老家伙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日子像是生在地狱之中,让周阳无法喘息,他甚至想过就这样了结自己的生命。
那天他来到水库边,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
周阳不会游泳,他的双手双脚在水里不停地扑腾挣扎,他的眼、耳、口、鼻里都渗了水,那种即将窒息的痛苦感觉,让他渐渐失去了意识,直到两只手托举起他的腰,将他从水里捞上了岸。
睁开眼时,周阳终于看见了久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