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梅雨终于停了。天空像是被彻底洗过,透出明净而高远的湛蓝色。太阳不再像雨季时那样躲躲藏藏,而是毫无保留地倾泻下炽热的光芒,宣告着盛夏的真正来临。空气变得干燥而灼热,知了的叫声越发响亮密集,树影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天放学回家,楚颜在日历上的“夏至”两个字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圈。
“晨熙,你看,明天就是夏至了。”楚颜指着日历对儿子说。
“夏至?”季晨熙对这个词有些陌生。
“嗯,是一年里白天最长、夜晚最短的一天。”楚颜拉着儿子走到窗边,指着窗外依然明亮的天空,“你看,都快七点了,天还这么亮。从明天开始,白天就会一点点变短,夜晚会慢慢变长了。”
这个奇妙的说法让季晨熙睁大了眼睛。他趴在窗台上,看着夕阳将西边的云彩染成绚烂的橘红色,但东边的天空依然是一片明亮的蓝白。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白昼最长”的含义。一种充盈的、饱满的光明感,包裹着傍晚的世界。
晚饭后,天光还未完全褪去。季晨熙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写作业,他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阳台门口,看着夜色如何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浸润天空。他发现,黑夜的来临不再是急匆匆的,而是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节奏。他忽然想起自然课上学过的“日晷”,古人就是利用太阳照射物体影子的长短变化来计量时间的。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生:夏至这天,就像一年时光的一个最高点,一个标志性的“刻度”。从这一天起,时间将朝着另一个方向流动。
夜里,他躺在床上,虽然黑夜短暂,但他却比平时更加清醒。他想起爸爸。爸爸离开已经很久了,久到他已经从一年级的小豆包长成了二年级的少年。这份等待,仿佛也经历着自己的“春夏秋冬”。有过像春天萌芽般充满期盼的开始,有过像夏日骤雨般突如其来的思念,也有过像秋日落叶般淡淡的惆怅,和像冬日冰雪般需要默默忍耐的沉寂。
而此刻,在“白昼最长”的这一天,他心中对爸爸的等待,似乎也抵达了一个特别的“刻度”。这份等待,不再是最初那种懵懂的、带着哭腔的呼唤,也不是中间偶尔会有的焦躁和不耐烦。它变得沉静而绵长,像夏至这天的日光,充沛、稳定,虽然知道接下来是渐长的黑夜,但依然毫无保留地散发着光和热。
他意识到,等待本身,也在成长。它被时间打磨,被经历填充,被理解塑造,变得更有韧性,更有力量。它不再是生活的全部,而是深深地融入了他每一天的成长里,成为背景音,成为推动力。
第二天是夏至,恰逢周六。季晨熙醒得格外早,阳光已经洒满了房间。他一整天都格外留意光影的变化。上午,他看着自己的影子从长变短,缩在脚下;下午,影子又渐渐拉长,投向东方。他拿着粉笔,在阳台地上阳光能照到的地方,标记了几个时间点影子的长度。
晚上,他在成长记录本上,画了一条长长的、代表一天的横线。在横线的中间最高点,他画了一个大大的、光芒四射的太阳,在旁边写上“夏至”。然后,在横线左边,他画了逐渐升高的箭头,写着“白天变长”;在横线右边,画了逐渐降低的箭头,写着“白天变短”。
在画的下面,他工工整整地写道:
“今天是夏至,白天最长的一天。
像一年里的一座小山头。
站在这个山头上,我看得更远了。
我看到爸爸离开已经很久了。
我也看到,我长大了很多。
我的等待,也变样了。
它不像以前那么着急,那么爱哭了。
它变得很安静,很有力气,像夏天的太阳光。
我知道,过了今天,白天会慢慢变短。
但没关系,就像等待,它可能还会有起伏,
但我和爸爸之间的爱,永远是最长的‘白天’。
它会照亮所有变短的黑夜。”
写完后,他合上本子,心里充满了一种奇特的、类似于丰收的踏实感。那枚贴身的“平安方向牌”,在夏至的余温中,仿佛也烙印上了这个特殊的刻度。它不再仅仅指向南方,更铭刻着等待的深度与成长的高度。他明白,最漫长的白昼之后,虽是渐长的夜,但心中那轮由爱与期盼铸成的太阳,将永远保持夏至般的光明与温暖,照亮所有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