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晨熙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像只兴奋的小狗一样从浴室冲出来，身上还带着热腾腾的水汽和儿童沐浴露的奶香味。他一眼就看到了爸爸手里那个油纸包，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
“爸爸！是什么？是什么？”他扑到季诚腿边，踮着脚，试图看清。
楚颜也收拾好了情绪，从厨房走出来，好奇地看着那个包裹。油纸包裹得很仔细，边缘折叠得整齐利落，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严谨。
季诚没有卖关子，蹲下身，与儿子平视，然后开始一层层地、缓慢地打开油纸。他的动作很仔细，仿佛在拆解一件重要的装备。季晨熙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油纸完全展开，里面包裹的，并不是季晨熙想象中的玩具或者零食，而是一卷……纸？
那是一张质地有些特殊、略显厚实的纸，颜色是淡淡的米黄，边缘似乎因为经常触摸而有些微微起毛。纸张被仔细地卷成筒状，用一根普通的橡皮筋束着。
季晨熙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被好奇取代。爸爸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肯定不是普通的纸。
季诚解开橡皮筋，将纸卷在茶几上缓缓铺开。
纸张完全展开的瞬间，楚颜和季晨熙都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惊叹。
这确实不是一张普通的纸。上面画的，也不是什么儿童画。
这是一张手绘的——军事地图。
图纸很大，几乎铺满了整个茶几桌面。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精确地绘制着等高线、坐标网格、地物符号。有蓝色的河流蜿蜒穿过，有密集的等高线表示着起伏的山地，有绿色的区块代表森林，有标注着高度数字的山峰，甚至还有一些用红色虚线标出的路径和用特定符号标记的“观察点”、“预设阵地”。
整张地图笔触精准、干净利落，透着一股冷峻而专业的气息。在图纸的右下角，还有清晰的图例和比例尺，以及一个潦草却有力的签名和一个日期——正是他们旅行期间的某一天。
“这是……？”楚颜惊讶地看向季诚。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
季晨熙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小嘴巴微微张着。这张图和他平时看的绘本、甚至和爸爸上次画的那张简易“黄山先遣图”完全不同，它太复杂、太精细、太……真实了！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线条，对他而言如同天书，但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着迷的、严肃而强大的力量感。
季诚看着儿子震惊的小脸，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个用醒目的红色五角星标记的位置，那里标注着经纬度坐标。
“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做战术简报，“是我们这次野外拉练的最终集结地域。”
然后，他的手指沿着一条用醒目的蓝色箭头标出的、相对简洁清晰的路径，从地图边缘开始移动，路径旁边还用极小的字标注着海拔变化和预计行进时间。
“这条蓝色路线，是我们选择的穿插路线。”他的手指在路径经过的一个标着黑色三角形（表示山峰）的位置点了点，“在这里，我们建立了一个临时观察所，可以看到整个河谷。”他的手指又移动到路径中段的一个绿色区域边缘，“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小型的野外生存训练分队，进行了短暂的协同。”
季诚的讲解并不生动，甚至有些枯燥，完全是军事术语。但季晨熙却听得极其入神，大眼睛紧紧跟着爸爸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仿佛能透过那些抽象的符号，看到爸爸和战友们在山林间跋涉、隐蔽、观察的场景。
“爸爸，”季晨熙忽然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指着图纸上那些他唯一能看懂的、表示高度的数字，“这个地方，比黄山还高吗？”
季诚看了一眼那个海拔数字，点点头：“嗯，这个山头，比黄山的光明顶，大概高出两百米左右。”
“哇！”季晨熙发出由衷的惊叹，看那张地图的眼神更加敬畏了。在他心里，黄山已经是极高的存在，爸爸去的地方，竟然比黄山还高！
楚颜在一旁，心情复杂地看着这对父子。她看着季诚用他世界上最不浪漫的方式——一张冷冰冰的军事地图——来向儿子讲述他的“诗和远方”；她也看着儿子，用他全部的崇拜和想象力，去努力理解父亲那个充满责任、危险与艰辛的世界。
这奇特的“礼物”，这硬核的“分享”，恐怕是任何玩具和零食都无法比拟的。它像一扇窗，让儿子窥见了父亲职业的冰山一角，那是一种与游山玩水截然不同的“行走”。
“那……爸爸，你们路上，看到云海了吗？”季晨熙想起了什么，又问。
季诚沉吟了一下，手指点向地图上一片被用铅笔轻轻涂抹出灰色阴影的区域，那里正是路径经过的高海拔地带：“这里，凌晨的时候，有浓雾，能见度很低，差不多就是云海的概念。”
这个解释，依然充满了军事行动的务实色彩，没有半点浪漫描绘。但季晨熙却满意地点了点头，仿佛爸爸的“浓雾”比他看到的图片上的云海更真实、更酷。
季诚讲解完主要的路线，看着儿子依旧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想了想，又从地图的边缘，指了几个用不同颜色标记的、更简略的箭头和符号。
“这些，是其他分队的行动路线和预案。”他简单带过，然后看着儿子，语气认真了些，“晨熙，地图是指挥员的眼睛。看懂地图，才能知道自己在哪，要去哪，路上有什么，该怎么走。”
他这是在用最浅显的方式，向儿子灌输着最基本的军事常识，也是某种……生存智慧。
季晨熙似懂非懂，但却把这句话牢牢记住了。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地图上那些冰冷的线条和符号，小脸上是一种近乎虔诚的表情。
楚颜看着这一幕，心中触动。她拿起手机，没有拍父子俩的正脸，只是对着铺满茶几的军事地图，和地图旁那双专注的、一大一小的手，按下了快门。
这张照片，没有任何风景，只有一张专业得近乎冷酷的图纸。但她知道，对儿子来说，这或许是这次旅行归来后，收到的、最重量级的一份“纪念品”。
季诚看着儿子研究了半天地图，才缓缓将地图重新卷起，用橡皮筋束好，递到季晨熙面前：“这个，送给你了。”
季晨熙几乎是用双手捧了过去，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无价之宝。“谢谢爸爸！”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不早了，该睡觉了。”季诚摸了摸儿子的头，“明天再看。”
“嗯！”季晨熙用力点头，抱着地图筒，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己房间走，走了两步又跑回来，踮起脚在季诚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小脸红扑扑地跑开了。
客厅里又剩下楚颜和季诚。
楚颜看着季诚脸上那抹还没来得及消散的、温和的弧度，轻声问：“你把作战地图带回来，不违反规定吗？”
季诚摇摇头：“这是训练区域公开版的简化图，不涉密。”他顿了顿，看向楚颜，“我想不到带什么别的。这个，他好像喜欢。”
他的理由直接得近乎笨拙。
楚颜却笑了，眼眶微湿：“他很喜欢。这比什么都好。”
是啊，还有什么礼物，能比父亲世界的“钥匙”更珍贵呢？这张军事地图，就像一块奇特的拼图，将父亲那个遥远而神秘的世界，与儿子刚刚经历的山水之旅，隐隐连接了起来。
旅途的终点是家，而家的温暖，在于无论走了多远，总有人用他的方式，在等你回来，并与你分享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