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李贺《雁门太守行》
山雨欲来风满楼。——许浑《咸阳城东楼》
星枢塔的传送光晕尚未完全散去,白霁云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疾射向城西听雨楼方向。他并未直接御空,而是将身法催动到极致,如同鬼魅般在错综复杂的街巷阴影中穿梭,同时毫不犹豫地捏碎了墨衡所赠的那枚“隐星符”。
一层极其淡薄、却蕴含着奇异波动星光瞬间覆盖他周身,将他所有的气息、能量波动乃至存在感都极大程度地模糊、稀释,仿佛融入了城市本身的背景噪音之中。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一股宏大而温和的力场自星枢塔方向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潮汐, subtly 地扰乱着城中某些区域的能量感知,为他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城西区域明显比城市中心更加混乱和破败。建筑低矮拥挤,街道狭窄而肮脏,空气中弥漫的煞气更为浓郁,甚至夹杂着血腥和争斗的气息。巡逻的监天司卫士身影也变得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眼神彪悍、带着刀疤、气息混杂的散修和地头蛇。
那“听雨楼”并非什么豪华场所,而是一座三层高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质结构酒肆,招牌歪斜,油漆剥落,门口挂着两个昏暗的红灯笼,在弥漫的煞气中摇曳,投射出暧昧而不祥的光影。
越是靠近,白霁云越是能感觉到怀中那枚已然耗尽能量的罗盘残骸,以及守藏水晶碎片,传来一阵阵极其微弱的、焦躁不安的悸动。而天空之中,那“巡天镜”投射出的归墟之眼,似乎也变得更加躁动,暗红色的混沌翻滚加剧,散发出的压抑感令人窒息。
酒肆内人声嘈杂,混合着劣质灵酒的辛辣气味、汗味以及一种淡淡的血腥味。各色人等混杂其中,有低声交换情报的佣兵,有满脸横肉大声划拳的恶汉,有眼神闪烁兜售赃物的掮客,也有几个独自坐在角落、气息阴冷的独行客。
白霁云收敛所有气息,如同一个普通的落魄修士,低着头走进酒肆,寻了一个最不起眼的靠窗角落坐下,只要了一壶最便宜的浊酒,神识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蔓延开来,捕捉着每一丝可能有用的信息。
“…妈的,‘煞潮’又要来了,这次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听说黑虎帮和青蛇帮为了西街那点矿脉份额,明天又要火拼了…”
“…最新消息,监天司那帮老爷们好像又在抓什么‘星奸’,闹得人心惶惶…”
“…呸!什么星奸,还不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破事!要不是他们弄出那劳什子‘巡天镜’,煞气能这么浓?”
…(一阵压低声音的交谈)“…听说了吗?‘暗市’那边今晚有批新‘货’,据说是从外面刚弄进来的,有好东西…”
“…哪个外面?‘墙’外面?不要命了?!”
“…嘘!小声点!听说跟…‘那边’有关…”(手指隐晦地指了指天花板,意指巡天镜后的归墟)
零碎的信息涌入耳中,大多是无用的抱怨和江湖传闻,但“暗市”、“新货”、“那边”这几个词,还是让白霁云心中一动。
他耐心等待着,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柜台后那个正在拨弄算盘、看起来像是掌柜的干瘦老者。那老者修为不过筑基后期,眼神浑浊,一副市侩模样,但白霁云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拨弄算盘的节奏,偶尔会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符合常理的停顿,仿佛在打着某种暗号。
就在这时,酒肆大门被人粗暴地撞开!
一股浓烈的煞气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三名身穿黑色劲装、面戴恶鬼面具、气息凶戾的修士大步走了进来。他们目光如刀,肆无忌惮地扫视着酒肆内众人,最后定格在了柜台后的干瘦老者身上。
为首一名面具人声音沙哑,毫不客气地开口:“老鬼,上次那批‘石头’,买家很不满意。能量残留快耗尽了,根本点不亮‘星图’。主人很生气,让你给个交代!”
酒肆内的嘈杂声瞬间低了下去,不少人都露出忌惮之色,下意识地远离那三人。
那被称为“老鬼”的掌柜停下拨算盘的手,抬起浑浊的眼睛,慢悠悠地道:“鬼面三煞?哼,规矩不懂吗?这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货已售出,概不退换。至于能量残留…那是你们自己保管不力,与老夫何干?”
“放屁!”另一名面具人厉声喝道,“分明是你以次充好!今日若不给出说法,拆了你这破店!”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白霁云心中却是猛地一凛!“石头”?“点亮星图”?这些词汇,与那接收苏晚晴信号的罗盘何其相似!难道这帮人,也与追踪苏晚晴信号有关?他们口中的“主人”又是谁?
就在双方对峙,一触即发之际——
呜嗡——!!!
一声低沉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嗡鸣,猛地从外界传来,瞬间盖过了酒馆内所有的声音!
整个酒肆,不,是整个禹京城,都仿佛在这一刻猛地一震!
窗外,那高悬于天的“巡天镜”虚影,光芒骤然变得极度不稳定,镜面之中的暗红色混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翻滚、沸腾!那个巨大的归墟之眼,猛地收缩,然后又骤然扩张,仿佛…睁大了一些!
一股更加恐怖、更加冰冷的毁灭意志,如同实质的海啸,从天而降,狠狠压在整个城市之上!
“煞潮!是煞潮爆发!”酒肆内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不对!这次不一样!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强!”另一人脸色惨白地补充。
几乎是同时!
白霁云怀中那枚罗盘残骸与守藏水晶,如同被彻底激活般,猛地变得滚烫!传递来的不再是微弱的信号,而是一种尖锐急促的、充满了极度痛苦与恐惧的警报!
而警报的源头方向…赫然指向了酒肆的…地下!
与此同时,那三名鬼面修士似乎也收到了某种指令,不再与掌柜纠缠,为首者猛地扔下一句:“老鬼,主人让你立刻去‘老地方’!迟了后果自负!”
说完,三人竟毫不迟疑,转身冲出酒肆,身影迅速消失在因煞潮爆发而变得混乱的街道上。
那干瘦掌柜“老鬼”的脸色也是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镇定,他猛地一拍柜台,厉声对几个伙计喊道:“看好店!”随即,竟也急匆匆地转身,推开柜台后一扇隐蔽的小门,向下走去!
机会!
白霁云没有任何犹豫,在隐星符和星枢塔力场的双重掩护下,如同附骨之疽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小门后是一条陡峭向下的石阶,阴暗潮湿,越往下,那股煞气越是浓郁,甚至盖过了酒气。石阶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内,是一个并不宽敞的地下密室。密室内堆放着一些杂物和酒桶,似乎只是个普通的储藏室。
但白霁云的目光,瞬间就被密室中央地面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比他在陋巷小屋中找到的那个更加精密、更加庞大的金属罗盘!罗盘此刻正散发着刺目的、不稳定的血红色光芒,中央的晶针疯狂地颤抖着,指向某个固定的方向!罗盘周围,还连接着几根断裂的、似乎被强行扯断的能量导管,导管另一端没入地面,不知通向何方。
而就在这罗盘旁边,地面上,赫然用某种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液体,绘制着一个极其复杂邪异的阵法!阵法中央,摆放着几件令人毛骨悚然的物品——几块闪烁着微弱星芒却布满裂纹的“石头”(与信号罗盘核心相似),以及…一截干枯的、仿佛属于某种幼生体的、带着细小鳞片的指爪!
那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
这是一个以某种生灵鲜血和与苏晚晴信号同源的“石头”为祭品的邪恶阵法!其作用…似乎是…强行放大、乃至扭曲那遥远的信号?!甚至可能…试图进行某种反向干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白霁云心中瞬间明悟!难怪苏晚晴的信号如此痛苦破碎,不仅仅是距离和干扰,更是因为一直有人在此地用这种邪法强行捕捉、甚至可能折磨她的灵能本源!
那掌柜“老鬼”此刻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稳定那疯狂运转、即将爆炸的罗盘,口中不断咒骂:“…该死的!偏偏这时候…煞潮引动了祭法反噬…必须稳住…不然主人饶不了我…”
就在这时,那疯狂运转的罗盘猛地射出一道血红色的光柱,轰击在对面墙壁上!
墙壁之上,竟然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显现出一幅极其模糊、却让白霁云睚眦欲裂的景象——
那似乎是一个黑暗的、布满管线的狭窄空间…一个瘦弱的、蜷缩着的、穿着残破白色衣物身影…无数细小的、暗红色的能量触须正缠绕着她,似乎在抽取着什么…而那身影正发出无声的、极度痛苦的颤抖…
是苏晚晴!她似乎被困在某处,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住手!”白霁云再也无法忍耐,暴喝一声,显出身形,一道凌厉的青色剑罡直劈那邪恶阵法核心!
“谁?!”老鬼大惊失色,反应极快,反手掷出数张冒着黑气的符箓迎向剑罡,同时猛地一拍那罗盘!
轰!
剑罡与符箓撞在一起,爆发出剧烈的能量冲击!整个密室剧烈摇晃!
那罗盘受此一击,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表面的血色光芒瞬间暴涨到极致,随即猛地黯淡下去,中央晶针“啪”一声断裂!
墙壁上的影像瞬间消失。
而与此同时,远在百草堂后院,静静躺在床上的荀渭,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之中,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或灰白,而是左眼瞳孔深处,一点白金火种骤然亮起;右眼瞳孔深处,一点冰冷的星辰微光骤然浮现!
他背后那布满琉璃裂纹的黑匣,发出了“咔嚓”一声轻响,一道新的、细微的裂缝悄然绽开,一丝远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恐怖的灰白色气息,如同苏醒的毒蛇,缓缓探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