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极致的冰冷,带着陈年血锈的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腐朽恶意,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林清音的指尖,蛮横地冲入她的经络。那不是简单的低温,而是一种能冻结灵魂、侵蚀生机的阴寒。剧痛紧随而至,像有无数细小的、带着倒钩的冰棱在她体内疯狂窜动,撕扯着她的血肉,刮擦着她的骨骼。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她齿缝间溢出,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抓住玉簪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柜台上,甚至来不及洇开就仿佛带了寒意。
“清音!”谢九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痛得他几乎窒息。他猛地踏前一步,本能地就要去拉开她,打断这危险的过程。他看到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都有些涣散,身体摇摇欲坠。
“别动她!”
一声低沉的厉喝从后院门口传来。墨渊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依旧站在阴影里,但那双异色的眸子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林清音的状态。“诅咒转移已经开始,强行打断,诅咒之力失去引导,会立刻在她体内失控暴走,死得更快!”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实验结果。
谢九安伸出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看着林清音痛苦的模样,只觉得那股阴寒仿佛也传递到了自己身上,让他四肢冰凉。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煎熬。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苏曼早已吓得捂住了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林清音。
店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林清音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那无形诅咒之力流动时带来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嘶鸣。
林清音的识海正在经历一场风暴。
那股血脉诅咒的力量,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狂暴和精纯。它不像“痴缠绣囊”的情丝那样带着扭曲的情感,也不像寻常怨念那样充满无序的恨意。它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系统化的恶毒,像是一篇写满了死亡与痛苦的黑暗乐章,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剥夺生命的意志。
她的精神力,在骨笛白光的护持下,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艰难地引导着这股黑暗洪流。她不敢有丝毫分神,全部的心念都集中在那缕作为引子的发丝上,通过那微弱的血脉联系,像最精密的导管,将诅咒之力从遥远病榻上的女孩体内,一点点抽离,再导入自身。
而终点,就是她心口那处空洞。
那感觉,诡异而可怖。她能“看”到,那黑暗的、粘稠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诅咒之力,如同找到了归宿的毒蛇,争先恐后地涌入那片沉寂的“深渊”。起初,空洞毫无反应,只是被动地接纳着,仿佛真的深不见底。但随着涌入的诅咒之力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她开始感觉到一种……“满”的感觉。
不是身体被填满,而是那处空洞,仿佛一个原本虚无的容器,正在被实质性的黑暗能量逐渐充塞。
更让她心悸的是,随着诅咒之力的涌入,一些破碎的、充满痛苦和绝望的画面,也开始冲击她的意识——
· 一个穿着前朝凤冠霞帔的新娘,在洞房花烛夜,用这支玉簪刺穿了自己的喉咙,鲜血染红了青鸾……(强烈的被背叛的怨恨)
· 一个穿着民国旗袍的贵妇,在家族倾轧中,握着玉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夺走,眼神枯寂如死灰……(刻骨的无助与悲凉)
· 一个穿着现代病号服的年轻女孩(并非当前这位),在弥留之际,死死盯着床头的玉簪,眼中是不甘和诅咒……(对生命的眷恋与对命运的愤怒)
三代女子,不同的时代,相似的悲剧结局。她们的痛苦、怨恨、不甘,都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被这支玉簪吸收、凝聚,化作了这道歹毒的血脉诅咒!
“原来……是这样……”林清音在极致的痛苦中,恍然明悟。这诅咒并非单纯的法术,它承载着三代受害女子最深的绝望,其怨毒早已深入玉簪的灵性本质。
就在这时,她心口的空洞,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一直沉寂的它,猛地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力!不再是被动接纳,而是主动吞噬!
那股原本还需要她费力引导的诅咒洪流,此刻像是遇到了海底漩涡,被疯狂地扯向空洞深处!速度陡然加快数倍!
“啊——!”
更加剧烈的痛苦传来,林清音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那股吸力扯碎,身体像一片落叶般向后倒去。
“清音!”谢九安再也顾不得墨渊的警告,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她倒地之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入手是一片冰凉的冷汗和抑制不住的颤抖。他低头看去,怀中的她双目紧闭,唇色乌青,眉宇间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黑气,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而柜台上的那支青鸾玉簪,原本萦绕不散的阴冷诅咒气息,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它依旧碧绿通透,鸾鸟紫晶眼眸依旧华贵,却失去了那种摄人心魄的邪异,变成了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古朴而珍贵的首饰。只是那玉质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血色痕迹,仿佛在诉说着它曾经承载的沉重。
诅咒,转移成功了。
但林清音……
谢九安抱着她冰凉的身体,感受着她微弱的心跳,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他抬头,赤红着眼睛看向墨渊,声音嘶哑:“她怎么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渊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来到近前。他低头审视着林清音的状态,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他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血脉诅咒确实消失了,不是被净化,而是被……“容纳”了。但林清音此刻的状态极其糟糕,生机微弱,意识沉寂,仿佛灵魂都被那空洞吞噬了一部分。
“诅咒已除。”墨渊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语速似乎慢了些,“但她心口的‘容器’……比我想象的更……特别。它似乎不仅容纳了诅咒,还一定程度上,‘消化’了它附带的部分残念冲击。”
他顿了顿,看向谢九安怀中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神复杂。“她现在意识陷入深层封闭,是在自我保护。能否醒来,何时醒来,看她自己的意志,也看那‘容器’最终是否会……反噬。”
“反噬……”谢九安咀嚼着这两个字,抱着林清音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他恨自己的无力,恨这该死的诅咒,更恨提出这个方法的墨渊!如果清音有什么不测……
苏曼已经哭了出来,小声抽泣着。
墨渊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林清音眉宇间那缕挥之不去的黑气,看着她心口位置那即便隔着衣物也能隐约感受到的、不同寻常的能量沉寂。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一个特殊的能量中枢,现在看来,远非如此。能如此“顺畅”地容纳并压制这种层级的诅咒……这女人的秘密,恐怕比她表现出来的还要深。
他心底那丝因林清音的选择而产生的微妙波动,此刻被一种更深的探究欲所取代。他很好奇,她究竟能不能扛过去?那空洞里,到底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林清音,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小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谢九安和感知敏锐的墨渊,都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
谢九安眼中瞬间爆发出希冀的光芒,低声呼唤:“清音?清音你能听到我吗?”
墨渊的目光也凝滞了一瞬。
然而,那颤动之后,林清音再无反应,依旧沉寂着,仿佛刚才只是神经末梢无意识的抽搐。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一闪即逝,留下的是更深的焦灼与等待。
渡厄当铺内,寂静无声。昂贵的青鸾玉簪失去了邪异,静静地躺在盒中。而救它的人,却陷入了一场未知的沉睡,生死未卜。真正的危机,似乎从现在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