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溜烟消失在门外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客栈里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和逐渐响起的、压低的议论声。
店伙计缩在柜台后面,脸色发白,嘴里用当地土话嘀嘀咕咕,大概是在抱怨他们惹了麻烦。
谢九安像是没事人一样,招手又叫了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只是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门口的动静。
林清音的手指还按在桌下的剑柄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她看向墨渊,他依旧垂着眼,面无表情,仿佛刚才出手打退那几个苗疆壮汉的不是他。可他越是平静,林清音心里就越是不安。他刚才出手,是因为看不过去,还是……别有目的?她想起他听到“蛊神鼎”时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
“先回房。”谢九安喝完杯中酒,站起身,语气随意,眼神却带着提醒,“这地方眼杂,晚上睡觉警醒点。”
三人上了楼。苏曼还在昏睡,脸色稍微好了些,但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惊吓依旧刻在眉宇间。林清音给她掖了掖被角,自己却毫无睡意。她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耳朵留意着楼下的动静,也留意着隔壁房间——墨渊和谢九安住一间。
夜色渐深,小镇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不知名的虫子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叫着,声音聒噪,搅得人心烦。空气又湿又闷,粘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林清音靠在椅背上,眼皮沉得厉害,却不敢真的睡过去。脑子里一会儿是阿月那双燃烧着仇恨的眼睛,一会儿是墨渊冷淡的侧脸,一会儿又是当铺里那杆乌黑的秤和老者干涩的“成交”声。心口那若有若无的空落感又浮现出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什么都没摸到,但那感觉却真实存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她迷迷糊糊,意识快要被疲倦拖入黑暗时,窗外极轻微地“嗒”了一声。
像是小石子落在瓦片上。
林清音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所有睡意不翼而飞。她屏住呼吸,轻轻挪到窗边,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小心翼翼地从窗纸的破洞朝外望去。
楼下狭窄的巷道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贴着墙根,像只壁虎一样,灵活地向上攀爬,目标赫然就是他们二楼的窗户!
是那个叫阿月的小姑娘!
她爬得很快,动作悄无声息,只有偶尔脚踩在腐朽木头上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吱呀声。很快,她就爬到了与他们窗户齐平的位置,一只手扒住窗沿,另一只手熟练地用什么东西拨动着窗栓。
林清音握紧了短剑,没有立刻出声。她想知道这小姑娘想干什么。
窗栓被轻轻拨开,窗户无声地向内推开一条缝。阿月像只猫一样,灵巧地钻了进来,落地几乎没有声音。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抬起头,正好对上林清音在黑暗中审视的目光。
阿月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差点撞在墙上,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那种倔强取代。她压低声音,急急地说:“别出声!是我!”
“你来做什么?”林清音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苏曼还在睡着,她不能放任何危险靠近。
阿月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苏曼,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我是来告诉你们的!黑苗寨的人不会放过你们的!他们盯上你们了!”
“为什么?”林清音不为所动,“就因为我们帮了你?”
“不止!”阿月急急摇头,往前凑近两步,身上那股混合着泥土和草药的气息更浓了,“他们……他们最近在找外面来的人,特别是身上带着……特别气息的人!”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隔壁墙壁,指的是墨渊。“你们帮了我,他们更有理由动手了!”
特别气息?林清音心里一动,是指墨渊身上那被压制下去的煞气,还是……当铺留下的痕迹?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林清音盯着她,“我们素不相识。”
阿月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一下,仇恨的火苗又蹿了起来,烧得她眼睛发亮:“因为他们害死了我阿婆!我是白苗寨的,我阿婆是寨子里最厉害的草鬼婆!黑苗的人为了抢我们寨子的圣物,害死了她!我要报仇!”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压抑着,“我看得出来,你们不是普通人!你们……你们能对付他们!”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像是门闩被拨动的声音。
阿月脸色一变,像只受惊的小鹿,猛地转身就想从窗户再爬出去。
“等等。”林清音叫住了她。
阿月动作顿住,警惕地回头。
“你刚才说,黑苗寨在找身上有特别气息的外来人?”林清音放缓了语气,“他们找这些人做什么?”
阿月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最终对黑苗的仇恨压倒了一切,她快速说道:“我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但是,我偷听到他们寨子里的人说,需要‘容器’……好像是要举行什么仪式,唤醒什么东西……需要强大的‘容器’来承载……”
容器?仪式?
林清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和谢九安打听到的“有东西醒了,在找容器”对上了!难道黑苗寨的目标是墨渊?因为他身上那股被压制但依旧特殊的煞气?
就在这时,他们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林姑娘?”是谢九安压低的声音。
林清音看了阿月一眼,阿月紧张地缩了缩脖子。
林清音走过去,拉开房门。谢九安站在门外,衣衫整齐,显然也没睡。他目光越过林清音,落在屋里紧张兮兮的阿月身上,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墨渊也站在他身后,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林清音感觉,他看阿月的眼神,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兴趣?
“看来我们有小客人了。”谢九安侧身挤进房间,反手关上门,语气听不出喜怒。
阿月被他看得往后缩了缩,但还是倔强地昂着头。
“她说黑苗寨盯上我们了,可能在打墨渊的主意,说他是什么‘容器’。”林清音言简意赅地转述。
谢九安摸了摸下巴,看向墨渊,眼神玩味:“容器?墨兄,看来你这身板挺抢手啊。”
墨渊没理会他的调侃,目光落在阿月身上,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低沉:“你知道‘蛊神鼎’吗?”
他问得直接,阿月愣了一下,眼神里瞬间充满了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墨渊的语气平淡无波。
阿月紧紧闭着嘴,显然不愿多说。
谢九安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深更半夜的,别吓着小姑娘。”他走到窗边,朝外看了看,“黑苗的人估计还在附近转悠。阿月姑娘,你今晚怕是回不去了,就在这儿将就一晚吧。”
他指了指房间角落一块空着的、铺着干草的地面。
阿月看了看他们三人,又看了看床上昏睡的苏曼,犹豫了一下,最终默默走到角落里,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像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林清音重新在窗边坐下,睡意全无。谢九安靠着门框,闭目养神。墨渊则回到隔壁房间,但林清音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睡。
房间里多了个人,气氛更加怪异。阿月的到来,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不仅带来了黑苗寨的威胁,似乎也搅动了墨渊心底的某些东西。
林清音看着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只觉得前路迷雾重重。蛊神鼎,容器,仪式,黑苗与白苗的恩怨……这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一个巨大的、正在酝酿的风暴。
而风暴的中心,很可能就是她身边这个沉默寡言、心思难测的男人。
她下意识地又抚上心口,那里,当铺的契约像一道无形的烙印。
这一夜,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