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夜明身穿七十六号那身代表着权势与血腥的黑色制服,在一片午后慵懒的阳光下,推开了那家法国裁缝铺的门。
门上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轻响。
店内,一股混合着高级羊毛与熨斗蒸汽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与门外霞飞路上的喧嚣尘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一位气质冷艳的金发女人从布料架后抬起头。
她碧色的眼眸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地扫了楚夜明一眼,没有因为他身上那身令人望而生畏的制服,而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先生,想做点什么?”她的中文发音标准,带着一丝法国人特有的、略带慵懒的尾音。
楚夜明知道,眼前的女人就是“玫瑰”。
他将帽子递给侍者,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待客区的沙发上,双腿交叠,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店内考究的陈设。
“给我来一套西装。”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要最好的料子,最精细的手工,最能凸显身份的款式。”
“玫瑰”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拿起一本厚厚的布料样本,走到楚夜明面前,轻轻放在茶几上。
“最好的料子,需要最好的裁缝。”她的声音平淡如水,“也需要客人,有足够的耐心。”
楚夜明的手指,在那一本本由英国、意大利顶级工坊出品的布料样本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了一款产自苏格兰设得兰群岛的、带有细微菱形暗纹的深灰色粗花呢上面。
“就这个。”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玫瑰”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异色。
那不是最大众的选择,却是最懂行、也最低调的选择。
“很好的眼光。”她点了点头,从工作台上取下软尺,“请站起来,我需要为您量一下尺寸。”
楚夜明依言站起,张开双臂。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足以在瞬间分出生死的范围。
“玫瑰”的动作很专业,软尺在她手中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在他的肩、胸、臂、腰之间,无声地游走。
她的指尖,冰冷而又稳定。
“看先生的身材,想必平时没少锻炼吧?”她一边记录着数据,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
楚夜明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知道,真正的试探,开始了。
“没办法,工作性质特殊。”他答道,“衣服的磨损,总是比别人快一些。”
“玫瑰”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手中的铅笔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哦?那先生对这套西装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
“当然。”
楚夜明看着镜子中,那个正在自己身后认真工作的女人身影,缓缓说道。
“我需要它既足够体面,能出入任何场合。”
“也需要它,足够方便活动,不会在关键时刻,束缚我的手脚。”
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玫瑰”那正在为他测量袖长的手,出现了微不可查的停顿。
她的眼神,透过镜子的反射,与楚夜明的目光,在空中,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如同刀锋般的碰撞!
她碧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真正的波澜。
但那波澜,转瞬即逝。
她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收回软尺,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职业化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我明白了。”
她退后一步,微微躬身:“尺寸已经量好。请问,先生对纽扣和衬里,有什么要求吗?”
楚夜明知道,是时候,抛出那枚真正的、足以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重磅炸弹了。
【高手过招型爽点】,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走到摆放着各种配饰的展示柜前,目光,在一排排由象牙、贝母、金属打造的精致纽扣上,缓缓扫过。
最终,他的手指,点在了一枚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呈现出天然纹理的牛角扣上。
“就要这个。”
他转过头,看着“玫瑰”,语气平淡,却又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
“我听说,最好的牛角扣,都来自克什米尔的一个特定牧场。”
“那种料子,独一无二。”
“克什米尔……”
“玫瑰”那张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如同雕塑般完美的脸上,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那双碧色的眼眸,猛地收缩到了极致,像两枚被死死钉住的、淬了剧毒的钢针!
尽管她很快便用低头整理样品的方式,掩饰住了自己那瞬间的失态。
但楚夜明,依旧捕捉到了她那因为极致的震惊而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不自然的身体曲线。
“克什米尔特定牧场”。
一个早已被废弃的、只有军统最高级别的核心特工,才有资格知晓的、用于在极端情况下,进行紧急身份识别的,终极暗语!
它代表的,不是一个地名。
它代表的是——自己人。
是最高级别的,自己人。
一个七十六号的行动总队大队长,用一种最随意的方式,说出了一个足以让整个军统上海站都为之震动的终极暗语。
这背后所隐藏的信息,恐怖到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疯狂的地步!
“先生的要求,的确很特别。”
过了许久,“玫瑰”才重新抬起头,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只是那双碧色的眼眸深处,却多了一丝楚夜明之前从未见过的、如同漩涡般深邃的复杂与警惕。
“那种料子,需要时间去寻。”她没有点破,也没有追问,只是将这场暗藏着惊雷的对话,暂时中止,“三天后,请您再来一趟,进行试穿。”
楚夜明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戴上帽子,转身,推门离去。
在他身后,那声清脆的铜铃声,再次响起。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两人都清楚,从“克什米尔”那个词被说出口的瞬间起,这场看似平静的交易,就已经变成了一场,足以决定无数人生死命运的,豪赌。
第一轮的试探,平分秋色。
楚夜明成功地,用一个早已被废弃的暗语,在不暴露自己任何真实信息的情况下,向对方,传递了一个“我是自己人”的、极其模糊的信号,引起了对方的高度重视。
而“玫瑰”,也用她那无懈可击的专业素养与心理素质,完美地,接下了这记石破天惊的试探,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
楚夜明离开后,“玫瑰”缓缓走到了店铺的内室。
她反锁上门,从墙上一幅不起眼的油画后面,取出了一个精密的、由德国人制造的微型电台。
熟练地,戴上耳机,调整频率。
她的指尖,在电报的按键上,如同最优雅的钢琴家,飞快地,敲击了起来。
“嘀,嘀嘀,嘀……”
一封标注着最高加密等级的绝密电报,如同一只无形的渡鸦,悄无声-息地,划破了上海的夜空,飞向了那个它该去的,遥远的地方。
电报的内容,很简单。
——“夜莺啼血,真伪难辨。速查,是否有高层,被七十六号策反。”
三天后的再会,将不再是试探。
那将是真正的,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