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殿正堂,巍峨肃穆。穹顶高悬,其上绘有地府万鬼来朝、轮回往生的古老壁画,在幽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两侧巨大的蟠龙石柱冰冷矗立,其上缠绕的幽冥铁链闪烁着寒光。
今日,这座象征着地府最高司法权威的大殿,气氛格外凝重,空气中流动的幽冥之气变得粘稠而滞涩。
殿内两侧,坐满了来自酆都各司衙的代表。功过司、轮回司、刑罚司、魂愈司、药殿、负责边防巡逻的夜游神卫等地府核心机构的要员皆已到场。
他们或神色肃穆,或目光闪烁,或交头接耳议论这场公开听证,每道投向中央空地的视线都带着各自的考量与权重。空气中弥漫着好奇、紧张、审视与不安的复杂气息。
枢要参事处一行人,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步入殿内。陆鸣走在最前,面色平静,步伐沉稳,玄色官袍的衣袂在阴冷气流中微微拂动。
孙毅、秦昭紧随其后,手中紧握装有关键证据和文书的玉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姜灵儿与崔小玉稍后一步,一个神色宁静,一个目光坚定。
他们的位置被安排在判官主座的下首左侧。对面是以功过司司正周远为首的一众官员,个个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带着压迫性的强势气息。
大殿正中的高位上,判官殿首席判官崔珏正襟危坐。他面容古拙,看不出喜怒,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无形的威压让所有窃窃私语声瞬间平息,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时辰已到。”崔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沉寂,传入每个魂灵耳中,带着威严与决断力,“今依枢要参事处所请,召开此次听证,审议夜叉族阿罗涉嫌勾结妖邪一案。各方陈述,需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开始吧。”
话音刚落,功过司司正周远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崔珏深深一礼,姿态恭敬却难掩咄咄逼人。
“禀崔判官,诸位同僚!”周远的声音洪亮,在大殿中回荡,“今日之听证本可避免!我功过司依律办案,证据确凿,程序严谨,本可迅即结案,以儆效尤,维护地府法度尊严!然竟有同僚罔顾事实,以私情干涉公务,妄图以‘程序’之名行包庇之实,致使案情迁延,正义难申,实乃地府之憾事,亦是我等效忠职守者之痛心所在!”
他开场便将参事处置于“罔顾事实”“因私废公”的境地,试图抢占道义制高点。
紧接着,他猛地一挥手。一名功过司吏员立刻上前,捧上一个漆黑的托盘,上面放置着几件残破、沾染暗沉污迹的兵器,几块边缘焦黑、散发腐朽气息的布料,以及一枚表面流动着不祥幽光的留影玉简。
“此乃铁证!”周远指着托盘,声音陡然拔高,“这些皆是从案发现场亲手起获!其上沾染的妖邪之气,纯粹而浓烈,与当场格杀的妖孽同源同种,毋庸置疑!这留影玉简,清晰记录下了夜叉族罪官阿罗与妖邪缠斗后,魂体煞气奔涌、与污秽妖气混杂难分、几近失控的景象!其状可怖,其行径可疑,已是昭然若揭,铁证如山!”
他伸手抓起托盘中一枚断裂、边缘呈不规则锯齿状的骨刃,高高举起。骨刃在他魂力激发下,散发出更浓郁的、令人魂识不适的妖异气息。
这股气息阴冷粘稠,带着蛊惑之力,在捧盘吏员暗中催动下,主要缭绕窜向参事处众人,尤其直逼姜灵儿与崔小玉,带着侵蚀与威慑意图。殿内不少中立官员脸色微变,眼神中透出惊疑。
姜灵儿眉梢未动,垂在袖中的指尖极其轻微地一弹,一缕极淡却精纯的、带着清冽安神药香的魂力气息悄然散开,将阴冷妖气化解、中和于无形。
崔小玉腰背挺得笔直,周身散发出沉静的书卷文华之气,如无形屏障隔绝污秽侵蚀,神色间带着对这般伎俩的淡淡不屑。
“夜叉一族,性本暴戾,易与阴邪之气共鸣,此乃地府共识,典籍可查!”周远言辞愈发激烈,目光扫过参事处众人,“阿罗身为夜叉族官佐,受地府俸禄,非但不思约束己身暴戾天性、恪尽职守,反与妖邪纠缠不清,致使同僚惨死,重要案卷被毁,此等行径,非但与妖邪勾结,更是对地府法度、对后土娘娘所立秩序的公然挑衅与背叛!其罪当诛,其族亦当严加审查,以绝后患!”
他的话语极具煽动性。几位来自魂愈司、主张“稳定压倒一切”的官员闻言微微颔首,交换眼神。角落中一位面容刚毅的夜游神卫将领,听到“夜叉族性本暴戾”时眉头微皱,嘴唇抿紧,似忆起麾下夜叉族士卒的勇猛忠诚,心中不忿,但目光扫过托盘物证后,最终陷入沉默和沉思。周远的陈词配合“物证”,在部分中立官员中造成了疑虑和动摇。
自始至终,陆鸣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周远身上。即便骨刃妖气最盛时,他的眼神也未有波动。唯有在周远强调“其族当严查”时,他垂在袖袍中的右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下一秒便缓缓松开,恢复自然。
周远最后转向崔珏,再次重重一揖,语气沉重而恳切:“请崔判官明鉴!功过司上下所为,皆恪守律法,秉持公心,旨在维护地府安宁,铲除隐患。若因无端质疑、捕风捉影而纵容此等行径,恐寒尽天下忠良职守者之心,长邪佞宵小侥幸之气!望判官殿能明察秋毫,维持原议,严惩不贷,以正视听,以安乾坤!”
一番陈词后,大殿内陷入死寂,空气仿佛停止流动。无数道目光,或带着怀疑,或带着打量,或冰冷,或隐含担忧,密集地刺在参事处众人的魂识之上,带来沉重压力。风暴已然开幕,他们正处在风暴中心漩涡。
压力如同实质的幽冥山峦,混合着质疑与恶意的冰雪轰然压下。接下来,轮到参事处在这窒息的氛围中做出回应。所有准备与信念,都将在此刻接受最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