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要参事处的值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窗外的酆都依旧笼罩在孟兰盆盛会后的余韵中,但这里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孙毅坐在自己的案几后,面前摊开的账册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他抬起头,脸上写满了忧虑与挣扎,声音干涩地打破了沉默:“处正,非是下官畏缩……只是眼下形势,功过司明显是借题发挥,矛头直指我参事处。阿罗参事之事,证据看似确凿,程序上他们占尽了先手。我们若此时强行介入,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救不了阿罗,恐怕……恐怕整个参事处都会因此被拖垮,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啊!当务之急,或许……或许应是暂避锋芒,保全自身……”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现实的考量与无力感,代表了团队中倾向于保守和自保的声音。
另一侧,秦昭面前的光幕上,无数条信息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滚动、闪烁。
他眉头紧锁,指尖快速划动,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凝重:“处正,孙毅的担忧不无道理。外部舆论正在被有组织地引导,功过司掌控的几家阴司邸报,已经开始含沙射影地将阿罗参事的个案与整个参事处的‘监管不力’、‘任用非人’联系起来。更棘手的是,轮回司那边似乎也在暗中推波助澜……我们正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解读。”
陆鸣站在窗前,背对着众人,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却也透出一丝沉重。
孙毅和秦昭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击在他的心头。他深知他们说的都是事实,是摆在明面上的巨大风险。
介入阿罗的案子,不仅程序上极其被动,更会立刻将参事处置于功过司乃至其背后势力的对立面,引发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
然而,他的思绪却飞得更远。他想起了阿罗那份敏锐的报告,想起了夜叉族对禁忌之地的了解……这些看似边缘的力量,或许正是未来破局的关键。此刻放弃他们,无异于自断臂膀。
道义上,他不能对阿罗和夜叉族遭遇的不公坐视不理;战略上,失去阿罗和夜叉族的支持,参事处将自断一臂,未来对抗更强大的敌人时,将更加孤立无援。
风险和道义在他心中激烈交锋,使得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值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孙毅和秦昭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背影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角落、轻轻捣着药的姜灵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抬起眼眸,目光清澈而宁静,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师父(孟婆)曾言,她于忘川彼岸见过一株奇特的灵草,独生于万丈绝壁之上,看似孤弱,随风摇曳,随时可能坠入深渊。”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然其根系,却深扎于岩缝之中,蜿蜒曲折,竟悄然连通了整片山脉的隐秘地脉。救下这一株看似微不足道的草,或许,守护的便是其下整座山的生机。”
她的话语没有直接指向当前的困境,却如同涓涓细流,涤荡着室内凝重的气氛。这个典故的隐喻意义不言而喻:拯救阿罗和夜叉族,看似是冒险拯救一个“个体”,但其深远影响,可能关乎整个地府未来格局的“山脉”生机。
就在陆鸣眼中光芒闪烁,似乎有所触动但尚未下定决心之际,他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孙毅:“孙毅,你立刻通过最隐秘的渠道,联系风声阁的掌柜黄有财。”
孙毅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处正,是要……”
“购买一份关于功过司近期针对夜叉族潜在行动方案的评估简报!”陆鸣语气斩钉截铁,“告诉黄有财,价钱不是问题,但要快,要准,尤其是关于他们可能动用的法律依据和历史案例!”
命令下达,孙毅不敢怠慢,立刻通过一条极其隐秘的途径将信息和代价传递了出去。
风声阁的效率出乎意料的高,不过半个时辰,一枚薄薄的、带着风声阁独特标记的黑色玉简便被秘密送至孙毅手中。
陆鸣接过玉简,魂力沉入。玉简中的内容专业而冷静,清晰地列出了功过司可能援引的几条冷僻律例,尤其是重点标注了那条尘封已久的《地府紧急事态应对规例》,并附上了数百年前“往生教之乱”中,此规例被滥用、造成大规模冤案的详细案例剖析。
简报最后指出,基于现有迹象,功过司有超过七成的可能性会启动类似程序,对夜叉族进行系统性压制。
这份来自专业情报组织的分析,如同在一团迷雾中投下了一束强光,让陆鸣瞬间看清了对手可能采取的“合法”手段及其残酷的历史先例。这不再是模糊的猜测,而是有了具体轮廓的威胁。
这不仅印证了他的部分担忧,更让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对手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有一套成熟的、看似“合规”的狠毒计划!
他重重地将玉简拍在案上,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燃烧的怒火和决然取代。风声阁的情报,成了压垮权衡天平的最后一块砝码,也为他接下来的决策提供了关键的事实依据。
他目光扫过孙毅、秦昭,最后落在姜灵儿身上,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孙毅的顾虑,是现实;秦昭看到的危机,也存在。我们都清楚其中的风险有多大,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坚定:“但是,若我们今日因畏惧风险而退缩,对阿罗和夜叉族遭遇的不公坐视不理,那么,我们参事处所秉持的核查积弊、维护公正之道义基石将彻底崩塌!未来还有谁会相信我们?还有哪个受压迫的族群敢向我们靠拢?”
“救阿罗,不仅仅是救我们的同僚,更是扞卫我们存在的意义!这是立起我们道义大旗的第一战,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看到了更远的未来:“而且,阿罗和夜叉族所掌握的特殊知识、他们所镇守的边界,是我们未来应对更大风浪时不可或缺的力量。今日若放弃他们,他日我们面对那位大人的真正黑手时,将更加孤立无援!此战,关乎当下生死,更关乎未来胜负!”
“所以,”陆鸣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在值房内回荡,“这场豪赌,我们必须接下!不仅要救,还要赢得漂亮!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在这地府之中,仍有不畏强权、坚守道义的力量存在!”
他力排众议,最终定策:“策略既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孙毅,你负责从律法层面寻找突破口,重点研究风声阁简报中指出的那几条规例的漏洞和历史滥用案例!秦昭,你加紧监控舆论,并设法从技术层面寻找对方证据的瑕疵!姜灵儿,你设法与阿罗取得联系,稳定她的情绪,并看看能否从她那里得到更多关于当年旧案或当前情况的线索!”
“诸位,”陆鸣环视众人,眼神锐利,“此役凶险,但意义重大。我们不仅要救出阿罗,更要借此机会,撕开对方‘合规’的外衣!行动!”
陆鸣的决断,如同在阴霾中划破了一道闪电,驱散了团队的迷茫与犹豫。
一场围绕道义与生存、当下与未来的豪赌,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风声阁那份及时的评估,无疑为这场赌局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情报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