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刮过那道凌厉的、力透纸背的朱砂覆盖笔痕,连纸张纹理间的细微凹陷都未曾放过。
突然!
他的指尖猛地一顿!
呼吸骤然屏住,连胸腔的起伏都近乎停滞,仿佛连空气都怕惊扰了这道残痕!
在那暴戾朱砂覆盖的边缘之下,在几乎与纸张阴影融为一体的缝隙里…
有一道!
一道极其细微、颜色略淡、仿佛沉淀了百年岁月尘埃的——
墨痕幽灵!
它微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却又固执地嵌在纸纤维间,带着一种与周遭凌厉笔锋格格不入的、近乎刻板的工整感——那是只有日日誊录公文、被阴司律条磨去所有个人棱角的吏员,才能练出的规范笔触!
陆鸣的心脏猛地一缩!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所有线索碎片中严丝合缝嵌合的念头,如同混沌中炸开的开天辟地的闪电,瞬间撕裂了他脑中的迷雾!
“是了!就是这样!” 他几乎要脱口喊出!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的不仅是震惊的光芒,更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抓住真理的笃定!
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处正大人!您看这里!”
文仲没有任何迟疑,一步便跨到陆鸣身侧。
他接过放大镜片,却未立刻使用,而是先用那双能洞穿虚妄的眼睛凝视墨痕——仿佛要透过这道不足半寸的残痕,看清被掩盖的、早已尘封的真相。
片刻后,他才缓缓举起镜片,俯身的瞬间,周身磅礴的气场骤然收敛,如同与外界彻底隔绝,只剩目光与墨痕在镜片下对峙。
时间在镜片与纸张间凝固。
骨灯的光晕投在文仲的侧脸,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许久,他缓缓直起身,放下镜片。
脸上惯有的古井无波彻底碎裂,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疑,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狂喜!
“这墨痕…”他的声音低沉得仿佛怕惊扰了历史的尘埃,“色泽沉敛如老墨,笔触工整如刻章…绝非覆盖它的朱砂那般暴戾张扬…这分明是…”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锁定陆鸣,语气掷地有声:“是标准誊录笔迹!是未被抹净的原始记录残留!”
“正是!”陆鸣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思路瞬间清晰如镜,“这残留墨痕的风格,与巡察司内务处密函上的公文笔迹高度吻合!而覆盖它的朱砂、旁边的新数字,笔锋里全是个人情绪——这说明,周正德案的生死簿页,最初是合规的真实记录!后来有人用粗暴手段篡改,还想按王五血书说的,夹入伪造页替换它!只是没来得及,才留下这张‘半成品’篡改页!”
文仲眼中精光爆射:“若这是原始笔迹,那它就是证明篡改的铁证!更是笔迹鉴定的关键参照!陆鸣,立刻用阴纹拓印法,精细拓印这处墨痕!记录墨色、笔触、与原始数字的对应关系——一丝都不能错!”
“是!”陆鸣立刻取出阴蚕丝拓印膜,指尖灌注微弱阴气,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轻柔地将膜片覆盖在墨痕处。
阴气激活膜片,细微的磷光从膜下透出,将墨痕的每一笔都复刻下来。
片刻后,他小心揭下拓印膜——那道残痕在磷光下泛着淡蓝微光,连笔划末端的细微顿挫都清晰可见!
他迅速在膜片边缘贴上标签,注明“周正德案篡改页原始墨痕拓本”,又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细节,指尖都因激动而微颤。
然而,就在他刚将拓印膜收入阴蚕丝袋时——
“轰——!”
房门被一股无形巨力猛地撞开,沉重地砸在石壁上,发出震耳的巨响!
壁上的骨灯剧烈摇晃,惨青的光晕乱颤,如同濒死的磷火!
一股混合着硫磺、铁锈与绝对权威的冰冷气场,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房间,压得人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
当先一人,身形不算高大,却像一座移动的暗红山岳。
暗金镶边的深红司正袍服贴在身上,每一步落下,地面的石砖都似有微颤。
面容威严如石刻,一双眼睛锐利得能剥开所有伪装,直刺最脆弱的魂核——正是巡察司司正,秦广!
他身后半步,如幽灵般跟着个素白长袍的中年男子。
脸色苍白得无一丝血色,眼神淡漠如万古不化的玄冰,胸前银月徽记泛着拒人千里的寒光——天庭监察殿特使!
秦广的目光连文仲都未扫过,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直接刺向陆鸣,更精准地落在他手中那只还泛着微光的阴蚕丝袋上!
他的声音不算高昂,却带着能碾碎魂魄的重量,猛然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陆鸣!你手中拿的是什么?!竟敢私自篡改、伪造证物?!”
陆鸣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鬼手狠狠攥紧,连跳动都变得滞涩!
秦广司正、天庭监察殿特使——他们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偏偏在他刚固定好关键墨痕的瞬间!
这绝非巧合!
巡察司在判官殿内必有高位眼线,能实时窥探此处动静!
对方是算准了时机,要在他上报证据前,以“伪造证物”的罪名当场拿下,彻底掐断这唯一的破局希望!
冰水般的危机感瞬间浇灭了他方才的兴奋,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但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指尖缓缓松开——没有立刻递出证物袋,而是先以最标准的下级礼仪,将袋子轻轻放在副案上,再转身躬身:“卑职判官殿文书房暂调吏员陆鸣,参见司正大人,参见特使大人。”
他刻意略过秦广的质问,用行礼争取组织语言的时间,更避免落入“被抓包”的被动处境。
文仲此刻上前一步,深紫袍服无风自动,虽位阶低于秦广,却凭文书体系的威严稳住气场:“秦司正,特使大人,大驾光临未曾远迎。不知二位突然驾临,有何指教?”
他直接将话题引向对方来意,把针对陆鸣的锋芒揽到自己身上。
秦广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冰冷弧度:“指教?文处正,本座接急报——判官殿有吏员借整理卷宗之便,篡改伪造核心证物,干扰巡察司纪律审查,还意图构陷同僚!此事关乎阴律公正,本座岂能不来?恰好监察殿特使在此巡察,便请特使一同见证,免得有人说巡察司滥用职权!”
他字字如刀,直接扣下“篡改伪造”“干扰审查”“构陷同僚”三顶大帽,更拉上监察殿特使这面大旗,堵死文仲“内部事务”的斡旋空间,将事态强行升级到“维护阴律”的高度。
那监察殿特使依旧如冰雕般立着,淡漠的眼睛如同无形的镜头,无声记录着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带来一种远超秦广的、来自天庭层级的压迫感。
文仲眉头微皱,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凝重”,随即转向陆鸣,语气陡然严厉:“陆鸣!司正大人所言可是属实?你方才在做什么?案上那袋子里,又是何物?”
这是文仲递来的台阶——以上级询问的名义,让陆鸣名正言顺地解释,而非被动接受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