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响，也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和力气，伴随着肾上腺素的急速消退，剧烈的疼痛和精神的巨大冲击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瘫软在地，视线开始模糊，耳畔隐约传来了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的直升机旋翼轰鸣声和密集的巡逻车警笛。
一道刺眼的探照灯光柱打在他的身上，随后是杂沓而迅速的脚步声，以及暴恐治安官和武者小队进场时特有的战术口令声。
“……分部，这里是1331，我们已经到达现场，嫌犯武者已被击毙……不，不是我们做的，是那两名巡逻治安官，并且有一人已经牺牲……”
通讯器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
李响只感觉自己的意识正不可逆转地沉入黑暗的深渊，身体的疼痛变得麻木，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恍惚间，他感到有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抬起，放在担架上。
“有一人牺牲……”这个认知在他模糊的脑海中盘旋。
‘这……应该是一场噩梦吧？’他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我一定又是在上班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等会儿……等会儿赵叔就该过来，像往常一样，一巴掌打醒我，骂我几句……一切都会回到开始的……对吧？’
带着这最后的、卑微的期盼，李响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李响治安官，您听的到吗？您坚持住，千万别睡……”
“李响，这是最新元能义体测试表，你去试试吧……”
“让我们掌声欢迎，治安界的新星，李响治安司，上台发表他的感言……”
“李响，这几个是新人，麻烦你多带带了……”
“哼，哪来的野小子，也敢和我竞争暴恐治安官，这就是下场……”
……
公墓园的风，总是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凉意，无声地穿梭在整齐肃穆的碑林之间，天色是沉郁的铅灰色，仿佛一块巨大的、湿透的抹布，笼罩着这片安息之地。
李响静立在墓碑前，身姿笔挺如松，与他此刻内心的波澜形成鲜明对比。
墓碑简陋得近乎寒酸，上面只刻着寥寥几字：治安督赵峰长眠于此。
没有生卒年月，没有歌功颂德，就像他这个人，干脆利落，最终也归于沉寂。
他弯腰，将一束新鲜的白色菊花轻轻放在墓前，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水，在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赵叔，”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出那压抑在平静海面下的暗涌，“等我成了治安督，再回来看你。”
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更像是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冰冷的石碑，仿佛能穿透泥土，看到那个总是骂骂咧咧却又拼死护住他的长辈。
随后，他缓缓转身，步伐坚定，没有回头。
走出公墓园，一辆略显陈旧的出租车恰好停在路边，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他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师傅，去治安局。”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车子平稳地驶离这片悲伤之地，将连绵的墓碑与沉重的过往一同甩在身后，窗外的景物开始流动，从郊区的宁静逐渐过渡到市区的喧嚣。
洛市治安局，气氛依旧。
只是当李响踏入大厅，走向局长办公室时，一种微妙的、混合着敬畏、羡慕与猜忌的暗流，随着他的脚步悄然扩散。
“诶，快看，是李司长！”
“啧啧，这气场，不愧是局里升得最快的。”
“羡慕啊，他手下的人跟着他，军功蹭蹭往上涨。我宿舍那哥们，跟了他半年，现在级别比我还高了！”
“可我听说……他好像提交了人事调动？是不是要走了？”
“谁知道呢，也许是终于受不了咱们局这潭浑水了吧……”
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清晰地钻进李响的耳朵。
他面色如常，步伐节奏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偏斜一分，径直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前，敲响，然后推门而入。
“局长，您找我？”他关上门，将外面的嘈杂隔绝。
洛市治安局的局长转过身，是一位面容儒雅却难掩疲惫的中年人。他看着李响，眼神复杂，手里捏着那份薄薄的文件。
“小李啊，”局长斟酌着用词，“你提交的这份人事调动申请……是认真的吗？”他试图从李响脸上找到一丝犹豫或试探。
李迎点了点头，动作干脆，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这里的犯罪率确实因他的努力大幅下降，但晋升的通道也因此变得逼仄，留在这里，温水煮青蛙，只会消磨他的锐气，延缓他走向更高处的步伐。
更重要的是，几天前那肮脏的一幕，再次刺痛了他的神经。
某个与他同级的治安司，为了抢夺功劳和那个宝贵的“暴恐治安官”名额，竟不惜设下陷阱，差点让他手下的一名年轻治安官送命。
他愤而向上举报，结果呢？石沉大海，被轻飘飘的一句“他上面有人，你得罪不起”给压了下来。
那一刻，他不仅感到愤怒，更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李响彻底明白了，他可以不顾自身安危，但他手底下那些信任他、跟着他拼命的兄弟们，不能成为权力倾轧的牺牲品。
离开，是保护他们，也是为自己寻一条出路。
“我想好了。”李响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执行能力太强，留在这里，难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如我离开，也给其他同事多留些晋升的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局长：“我听说，西川市治安局，是个只讲规矩，不讲人情的地方。可惜，那里缺一把能斩开乱麻的快刀。我觉得，是个不错的去处。希望局长批准。”
话已至此，意图再明显不过——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有人看老子不顺眼，老子不伺候了，换个地方照样能干出一番天地！
局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急切，他还想挽留这柄局里最锋利的刀：“那个，小李啊，要不你再考虑考虑？待遇方面，或者……”
“唰——！”
他的话被一声金属摩擦的锐响打断。
只见李响面无表情，动作利落得近乎冷酷，竟直接将自己那条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元能义体右臂，从肩关节接口处卸了下来！同时，他的左手从怀中抽出另一份文件，轻轻放在办公桌上。
“人事调动书，或者，”他指了指那份新文件，声音压得更低，却像重锤敲在局长心口，“这份辞职报告。局长，选一个签吧。”
他抬起眼，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局长有些闪烁的眼睛：“您手底下的某些人，手段有多‘脏’，我想，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办公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局长看着那卸下的义臂，又看看桌上那两份代表着决绝选择的白纸黑字，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明白，李响这不是在请求，而是在通知。
他甚至不惜自卸臂膀，以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表明与洛市某些污浊彻底割裂的决心。
最终，局长颤抖着手，在人手调动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响拿起那份文件，重新装上义臂，动作流畅，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他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局长办公室，背影决绝。
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局长积压的怒火终于爆发，他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瓷片四溅！
“混蛋！给我把刘伊那个混账东西绑过来！”他怒吼着，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回荡，无人知晓这突如其来的暴怒究竟为何。
而已经走出治安局大门的李响，站在喧嚣的街头，拿出手机，快速发送了一条信息：
【调动手续已办妥。】
几乎是在瞬间，一条回复跳了出来：
【欢迎‘李铁腕’治安官加入西川市治安局。我相信，你会喜欢这里的……真正的舞台，已为你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