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己忢慢慢步入朔城,这个城市人口虽多,已逾亿数,但整体生活节奏却不显得急促和喧嚣。
相比于此前狐狸之身的远远观望,当施闲和己忢真正踏入这种巨城之时,心中还是难免激动的。
师徒俩不停的惊呼着“卧草”,不同的是己忢只敢在心中默默惊呼,神色上还算平静。而施闲则是毫不顾忌的在山洞里大呼小叫,不断的给己忢出着各种主意。
“己忢,快快快,这就是之前听说的朔城特产蟹酿橙,快去尝尝。”
“右边,右边,右边有杂耍,走走走,我们快过去看看。”
“漕运码头,对,快去漕运码头,那里有垂柳和芦苇荡,还有古墨斋,我们也去见识见识这里的风雅文人。”
面对施闲的各种主意,己忢都只是笑盈盈的顺着师父。
虽然,己忢在与江愈明分别之前,已经探听好了朔城的一些特色之处。
如最好吃的蟹酿橙在城东离火街的阿喜酒楼,橙香沁蟹、酒醋提鲜,在整个正道辖区都堪称一绝;最精彩的杂耍在城北铁匠巷的王二麻子摊,三尺见方的地界能翻出七十二般花样,不施上法眼,连修行者也不一定看得出门道;漕运码头最佳的观赏时间在子夜,子时大潮的斑斓江,一线潮吞天、兜潮裂岸,神龙摆尾可卷起岸边万千柳絮。
还有云岫峰的日出,城外麦田的晚霞,等等等等。
但己忢都没有说,难得师父有这个兴致,他不愿意拂了师父的意。来日方长,以后再去便是。
于是,己忢作为施闲的眼睛、耳朵和舌头,就在这个硕大的凡人之城里闲逛着。
脚下的石板路光滑平整,道上的行人们来来往往,轻松愉悦的笑容遍布在己忢四周,没有丝毫的匆忙与焦虑。街边的商贩们显得特别的佛系,多是坐在摇椅或柜台后面,静待客人上门。
马路上的各类交通法器川流不息,但乘坐其中的却都是些普通的凡人。
这些凡人,上至年迈的老者,下至稚嫩的婴童,全都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在己忢的感知里,虽有伤残,但却没有看到几个病患。城内的三个医馆都建有九丈之高,庞大而又醒目。看诊的却不是凡间医者,而是一名名修仙者。只要不是病入膏肓,大多伤病不过是顷刻便能治愈。加之覆盖整座城镇的巨型疗愈法阵,虽然仅有三个医馆,但其内的修行者们其实并不繁忙。
除了医馆,城内还有一类大型建筑数量最多,那便是书院。郎朗的读书声,即便没有通过术法的放大,也能轻松的传至己忢耳中。经过两人的观察,这里面并不像施闲想象中的那般,如蓝星古代那般只研读四书五经那类的文学内容,而是包含了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哲学等蓝星现代的许多学科,只不过名称不全都一样,语文被称为“经学”,数学则为“数术”,物理是为“道物”,化学则是“黄白术”,等等。
而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看到的最多的,是各类鼓励生育的海报和宣传标语。内容也十分直白,给钱,给房,包医疗,包教育,包养老。林林总总的一大堆,但就一个意思,生的越多,活的越好,生的越多,得到的便是越多,一旦生出仙苗,数代人锦衣玉食,前程无忧。
当天色开始昏沉,整座城市被一盏盏术法驱动的灯具照的通明,天空上也有阵法若隐若现,夜间的朔城,可谓是一步一景,迷幻而又绚烂。
朔城,为这两个初入其中的一怪一狐,展示出了它最美好的一面。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没有纷争。再完美的管理者,也无法让辖区内的每个居民都和机器人一样只有喜没有怒。
华灯初上,给朔城带来的不仅仅是美丽的夜景,还有那繁华的夜生活。
一些喝醉了的汉子,不可避免的出现在了大街小巷。
冲突,自然不可避免。但让施己二人诧异的是,前一刻还在凡间执法人员面前争的脸红脖子粗的冲突双方,却在执法人员不耐烦的拿起法器,准备呼唤执法的修行者前来时,立马就有一方偃旗息鼓,选择息事宁人。
在施己二人的了解下,他们得知,朔城内,遍布着数不清的留影阵法,一旦有修行者抵达,冲突的原委便会立即一目了然。朔城看上去平和,那是因为他们对治安的要求堪称苛刻,若冲突或者案件由修行者出面调查,那惩罚的力度便会陡升。在强大的医疗条件下,对于理亏的一方来说,至少一顿强烈的皮肉之苦,是绝对免不了的。
据一些被惩罚者描述,几度濒临死亡那都是轻的,灵魂上的拷打,才是真正的折磨,足以让人做上好几年的噩梦。而对于更多的被惩罚者来说,他们对这段经历都是讳莫如深,不可再提。
看完热闹的施己二人,自觉吃够了,看够了,也玩够了。
便收拾好心情,向着他们期待已久的一处地点走去。
情玄观,正道城内吸收凡人七情六欲,供给弟子修行有情道、无情道功法,或者磨炼心境的绝佳场所。
这类场所,在魔道被称为妄念台。
正魔双方命名的区别,基于两者对修行,对红尘本质上的理解差异。
思绪转的飞快,己忢的脚步也是如此。一番胡思乱想间,己忢已经不自觉的来到了观前。
抬步迈上青石台阶,己忢在仰头望向匾额上的“情玄观”三字时,脚步突然顿住。他想发声念出,但喉结却只动了动,竟觉那三字像活物般压在舌根下,沉得说不出话。
那字迹似以普通朱砂写成,粗粗看去,似是被岁月啃蚀得褪了些颜色,门口灯笼的照耀下,甚至能瞧见木匾上细小的裂痕。可再定睛一看,其上的每一笔,每一划,却又是那么的光洁如新。
简单的三个字,却写的很有意思。
“情”字的第一笔,起势如剑,却在中途突然软了力道,像是执笔人手腕一颤,将满腔锋芒都抖成了涟漪;“玄”字的最后一捺,本该稳如山岳,却偏在收尾时溅出一滴朱砂,像是谁写到此处,忽然被什么烫了指尖,仓皇间甩出;“观”字的门字框,左竖瘦得像根枯竹,右竖却粗得似老树根,一轻一重间,营造出一股子拧巴劲。
最奇的是“情”字末笔。
本该是剑出鞘般的凌厉一勾,却蜿蜒成一道模糊的弧——像是有人写到此处,忽然抛开了笔,用指腹蘸着未干的朱砂,一遍遍地摩挲那道勾,直把棱角都揉进了那道勾里。
“这字...”施闲的声音从体内传来,“写得像在哭,又像在笑,像在恨,又像在悔,单看某个字有点别扭,合起来又十分和谐。”
己忢没接话。他眉毛一挑,看向匾额旁的一副残联,上联:“情似浮云,聚散皆由天定”;下联空悬,唯余半截烧焦的纸灰,卷着面贴在青石板上。
但作为修行者的施己二人都看得出来,这牌匾和对联,都不是凡物,即便是那仅余半截的纸灰,看似将落未落,可从气息上来看,这种状态至少已经维持了数千年。
己忢这才在心中答道:“这书写之人很有意思,也不知是正道哪位大能。”
言毕,己忢正式踏入这个心心念念数百年的修炼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