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高原的寒风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缠绕在骨缝间,但这一次,夹杂着巴丹吉林沙砾的灼痛和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我躺在滚烫的沙地上,睁眼看着那片恢复死寂的墨绿色海子,萧断岳最后决然的眼神和消失在崩塌光影中的画面,如同烙印般灼烧着视网膜。
“老萧……他……”金万贯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看着我,又看看那空无一物的湖面,脸上写满了不愿相信的震惊与悲痛。
罗青衣已经迅速投入到救治中。云梦谣气息微弱,脉象紊乱,生命力如同漏底的沙漏,在不断流逝。罗青衣将最后几根保命的银针刺入她的要穴,又撬开她的牙关,灌入仅存的、能吊住元气的药液,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公输铭瘫坐在一旁,失神地望着自己空空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将萧断岳推出的那一瞬间的反作用力,以及那缕洞穿胸膛的黑气带来的冰冷触感。
玄尘子依旧昏迷,被安置在骆驼旁,对刚刚发生的惨剧一无所知。
没有人说话。沉重的悲伤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只有骆驼偶尔不安地踏动蹄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我做的决定。是我决定在朔月之夜最后一搏。是我……没能把他带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罗青衣抬起头,声音沙哑却带着医者不容置疑的冷静:“梦谣的情况暂时稳住了,但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地方静养用药,她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折腾了。玄尘子道长也需要安稳的环境。”
她的话将我们从麻木的悲痛中惊醒。是的,我们还活着,还有伤员需要救治,必须离开这片诅咒之地。
我挣扎着坐起身,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脏腑也因那空间转换和情绪冲击隐隐作痛。“收拾东西,我们……回去。”
“回去”两个字,此刻重逾千斤。来时的路,有萧断岳在前方开路,有他沉稳的背影和偶尔回头确认大家安全的眼神。而现在……
金万贯和公输铭沉默地行动起来,开始收拾散落的装备。他们动作迟缓,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耗尽了力气。那面萧断岳自制的、布满爪痕和撞击凹坑的钢板盾牌,被金万贯小心地捡起,用布仔细包裹,绑在了自己的行囊上。公输铭则将那几卷用巨大代价换来的金色经文,无比郑重地收好。
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去搜寻萧断岳的踪迹。那片异度空间已经崩塌,与现实世界的连接也已中断。他……永远留在了那里。
返程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和伤痛,更是心灵上的重创。队伍沉默得可怕,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悲伤和自责中。烈日、黄沙、干渴、疲惫,这一切外在的磨难,此刻都显得微不足道。
罗青衣几乎是不眠不休地照顾着两个重伤员。云梦谣大部分时间在昏睡,偶尔会因痛苦而呻吟。玄尘子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
我和金万贯、公输铭轮流负责探路和警戒。失去了萧断岳这个最强的前锋,我们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每一次看到远处沙丘上可能出现流沙的异样颜色,每一次听到风中传来不寻常的响动,都会让我们的心紧紧揪起,然后意识到,那个总会第一时间冲上前确认、用宽阔后背挡住危险的同伴,已经不在了。
夜晚扎营时,篝火的光芒再也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和空旷感。我们围坐在火堆旁,却没有人看向那个习惯性会坐着擦拭武器、或者靠着盾牌假寐的位置。
公输铭有时会拿出那几卷经文,借着火光默默研究,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封印、“眠龙”以及那缺失之物的线索,这似乎成了他暂时逃避痛苦的方式。金万贯则常常望着星空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负责守夜的时间最长。看着璀璨的银河横亘在沙漠夜空,总会想起萧断岳咧着嘴笑骂“这鬼地方”的样子,想起他毫不犹豫为我挡下致命一击的瞬间。愧疚、悲痛、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愤怒,在心中交织、翻腾。
归途漫漫,黄沙无言。我们带着沉重的伤痛和未解的谜团,一步一步,离开这片吞噬了我们同伴的死亡之海。巴丹吉林的沙海沉舟冢,给我们留下了永恒的伤疤。而前方,等待我们的,又将是怎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