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
院子里，刘峥攥着那块绣着鱼咬刀的黑布，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盯着萧辰，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
萧辰站在后窗下，背后是还没合拢的窗扇。
墨凤站在他旁边，手悄悄摸向机关囊。
十几个镖师慢慢围上来，刀出了半鞘。
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
“萧兄弟，”刘峥声音压得低，但每个字都带着寒气，“我问你话呢。昨晚，你们去哪儿了？”
萧辰没直接回答。
他看着那块布，反问：“海鲨帮？”
刘峥眼神一厉：“你认识？”
“听说过，”萧辰说，“东海最大的海盗，专劫官船和商队。但他们应该在海上，怎么跑到雷州山里来了？”
“我也想知道，”刘峥往前一步，“库房昨晚着火，现场留了海鲨帮的标记。而你们，正好半夜溜出去。太巧了吧？”
陈冲等人从屋里冲出来，刀都拔出来了，护在萧辰身边。
“刘镖头，”陈冲沉声道，“说话要有凭据。”
“凭据？”
刘峥冷笑，“他们俩半夜从后窗翻出去，天亮才回来。我的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不算凭据？”
萧辰心里快速盘算。
硬拼，拼不过。
对方二十多个镖师，都是好手。
自己这边能打的就五六个，还个个带伤。
解释，解释不清。
他们确实去了库房，虽然没放火，但偷了图纸。
这事儿不能认。
只有一条路。
拖。
“刘镖头，”萧辰缓缓开口，“我们昨晚出去，确实有事。但不是放火。”
“那去干什么？”
“找人。”
“找谁？”
萧辰看向青凤所在的屋子：“我那位同伴伤重，需要一味药引，叫‘夜明砂’。
这玩意儿只有深山老林里有，得夜里去采。
所以我们去了后山。”
刘峥眯起眼：“采到了？”
“采到了，”萧辰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其实是墨凤之前给他的伤药，临时拿来充数，“这就是。”
刘峥没接，只是盯着布包看了会儿，忽然笑了。
笑得很冷。
“萧兄弟，你当我三岁小孩？”
他说，“夜明砂是蝙蝠屎，得在蝙蝠洞里采。
后山根本没有蝙蝠洞，最近的蝙蝠洞在三十里外。
你们半夜去，天亮回，能跑六十里山路？”
萧辰心里一沉。
失算了。
他对雷州地形不熟，随口编了个药名，没想到刘峥这么懂。
眼看就要撕破脸。
屋里忽然传出青凤的声音。
很虚弱，但很清晰。
“刘镖头……进来说话。”
刘峥皱眉，犹豫一瞬，还是进了屋。
萧辰等人跟进去。
青凤靠在炕头，脸色还是白，但眼睛很亮。
她看着刘峥，缓缓道：“库房着火，损失多少？”
刘峥脸色难看：“全烧了。硫磺硝石，还有一批刚运到的精铁，全没了。”
“精铁？”
墨凤敏锐地抓住这个词，“制火铳的精铁？”
刘峥猛地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火铳？”
墨凤自知失言，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屋里空气一凝。
刘峥的手，慢慢按上刀柄。
“你们果然去了库房，”他一字一顿，“还看了图纸。”
事到如今，瞒不住了。
萧辰索性摊牌：“是，我们去了。不但看了图纸，还拿了几张。”
他从怀里掏出那卷图纸，扔在炕上。
刘峥眼睛死死盯着图纸，却没去拿。
半晌，他忽然叹了口气，松开刀柄。
“你们知道海鲨帮为什么烧库房吗？”
他问。
“为什么？”
“因为他们要劫货，”刘峥说，“不是劫原料，是劫成品。
海鲨帮背后有人，想要火铳的制造技术。
但幽冥宗不给，他们就来硬的——烧了库房，断了我们的原料，逼我们交出技术。”
萧辰皱眉：“海鲨帮背后是谁？”
“不知道，”刘峥摇头，“但肯定不是朝廷。朝廷想要技术，直接下旨就行了，不用绕这么大弯子。”
青凤忽然咳嗽起来。
咳得很厉害，嘴角渗出血丝。
墨凤赶紧扶住她，给她喂药。
刘峥看着青凤，眼神复杂：“离火反噬，伤到心脉了吧？”
青凤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认识个大夫，在江南，”刘峥说，“专治火毒内伤。你们若信得过，我可以写封信，你们带去找他。”
这话转折太大，萧辰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镖头，”他缓缓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咱们没必要你死我活，”
刘峥拉了把椅子坐下，“库房烧了，货没了，我的差事办砸了。
回幽冥宗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咱们合作。”
“合作什么？”
“你们不是要找坎水之钥吗？”
刘峥说，“我知道它在哪儿。”
屋里所有人都看向他。
萧辰心跳加快：“在哪儿？”
“在归墟口，海下三丈，玄武位，”刘峥说，“但不是完整的钥匙，只是一块碎片。
幽冥宗三年前从东海捞上来的，一直存在那儿，用坎水寒气淬炼火铳。”
果然。
萧辰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幽冥宗真有坎水碎片。
“你们想要碎片，我想要活路，”
刘峥继续说，“咱们可以做个交易。
我带你们去归墟口取碎片，你们帮我搞定海鲨帮——至少，帮我找到他们背后的主使。
这样我回去也有个交代。”
萧辰没立刻答应。
他在权衡。
刘峥不可信，但眼下，确实需要他带路。
归墟口那种地方，没人带路根本找不到。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墨凤问。
刘峥从怀里摸出块铁牌。
牌子黑沉沉，刻着复杂的纹路，中间嵌着片蓝色的东西，像玉，但更剔透，泛着水光。
“坎水碎片的一角，”他说，“三年前从大碎片上凿下来的，用作信物。
只有拿着这个，才能进归墟口的密室。”
萧辰看向青凤。
青凤盯着那块碎片，缓缓点头：“是真的。我能感应到……很强的坎水气息。”
交易达成。
但问题来了。
怎么去归墟口？
“库房烧了，原料没了，但火铳的研制不能停，”刘峥说，“幽冥宗肯定还会从别处调原料来。
最迟三天，新的原料就会到雷州。
到时候，我会押运这批原料去归墟口。你们可以混在队伍里。”
“三天太长了，”萧辰说，“我们等不了。”
“为什么？”
萧辰看了眼青凤。
青凤的状态，撑不了三天。
刘峥明白了：“那就分头行动。你们先去归墟口，我押原料随后到。
但我需要一个人留下，帮我应付幽冥宗的检查——他们肯定会派人来查库房被烧的事。”
留下谁？
这是个难题。
留下的那个人，等于进了狼窝。
万一刘峥翻脸，必死无疑。
“我留下。”
陈冲说。
“不行，”萧辰摇头，“你是领队，兄弟们听你的。你留下，队伍就散了。”
“那我留下，”黑羽站了出来，“我机灵，跑得快。”
“你伤还没好。”
最后是墨凤开口：“我留下。”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会机关术，能帮赵镖头布置防御，应付检查，”墨凤说，“而且我身上有伤，跟着你们去东海也是拖累。
不如留下，等你们回来接我。”
萧辰想反对。
但墨凤说得有道理。
她现在走路都费劲，跟着去东海，确实拖累。
而且队伍里需要有个懂机关的人，应付可能出现的陷阱。
“就这么定了，”刘峥拍板，“墨姑娘留下，我带她去雷州城。
你们其他人，今天就走，往东去海边。
到了海边，找一艘叫‘破浪号’的渔船，船老大姓周，是我的人。他会送你们去归墟口。”
计划定下。
接下来是准备。
青凤需要药，老周从药箱里翻出几瓶，都给了她。
陈冲等人清点干粮和水，勉强够三天用。
萧辰把墨凤拉到一边。
“小心，”他低声说，“刘峥不可信。”
“我知道，”墨凤从机关囊里摸出个小铜管，塞给他，“这个你拿着。遇到危险，拧开底盖，会放出烟信号。
我看见了，会想办法救你。”
萧辰接过，揣进怀里。
他又走到青凤身边。
青凤已经能下地了，但很虚弱，需要人扶着。
“撑得住吗？”
他问。
青凤点头，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最后一颗离火丹，吞了下去。
药力化开，她脸上恢复了些血色。
“半天，”她说，“这颗药能让我撑半天。
半天内，必须找到坎水碎片。用坎水寒气压制离火反噬，我才能活。”
萧辰握紧刀柄。
半天。
从这儿到海边，再到归墟口，时间很紧。
但必须做到。
天光大亮时，队伍分开了。
刘峥带着墨凤和几个镖师，往西去雷州城。
萧辰、青凤、陈冲等人，往东去海边。
临别前，刘峥把那块嵌着坎水碎片的铁牌给了萧辰。
“拿好，”他说，“到了归墟口，把这牌子插进玄武位的石缝里，密室门就会开。”
萧辰接过牌子，入手冰凉。
两队人背道而驰。
走出庄子三里地，萧辰回头看了一眼。
晨雾中，刘峥和墨凤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
“头儿，”陈冲问，“咱们真信他？”
“不信，”萧辰说，“但没得选。”
他握紧铁牌，看向东方。
海的方向。
路还长。
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