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死寂笼罩,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
香炉里的龙涎香缓缓燃烧,如今只剩半截。
朱由校看着跪地的七位大臣,心中暗自思量。
再逼下去恐伤朝堂体面,眼下先解燃眉之急要紧。
他终是松了口气。
“汪尚书,赈灾银朕给。”
朱由校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些许。
“再拨两百万两内帑,专款专用!若敢有人贪墨,朕定斩不饶,连你也一并治罪!”
汪应蛟大喜过望。
额头 “咚咚” 磕着金砖。
“臣谢陛下恩典!臣定派亲信管赈灾银,一粒米、一两银都不会私吞!”
朱由校又道。
“另外,朕免今年江南、山东的秋粮赋税,让百姓喘口气。”
这话一出,满殿大臣全愣住了。
免赋税意味着国库少收数百万两,陛下却宁愿掏内帑,也不愿压榨百姓。
方从哲连忙带头磕头。
“陛下仁厚!臣代天下百姓谢陛下!”
七位大臣再次叩首,脸上都堆起欢喜。
本以为要硬耗,没想到不仅拿到钱,还讨到免赋税的恩旨,简直是意外之喜。
朱由校看着他们的笑脸,心里却没暖意。
这些人欢喜的,怕是只有 “拿到钱”,至于百姓死活,未必真放在心上。
散朝后,兵部尚书张鹤鸣脚步飞快。
刚回府就踹开书房门,把下属周武喊进来。
“大人,今日御前议事,陛下是不是松口给军费了?”
周武凑上前,搓着手满脸期待。
张鹤鸣冷笑一声,往太师椅上一坐,端起丫鬟刚泡的龙井喝了口。
“何止松口!陛下掏了五百八十万两补九边欠饷,还额外给兵部三百万两买火器!算下来,咱们能支配的银子,比往年多一倍!”
周武眼睛瞬间亮了,声音压得更低。
“那是不是…… 还能像以前那样‘漂没’些?”
“漂没” 是文官克扣军饷的暗语,报高实际下发的军饷,差额全落自己腰包。
张鹤鸣 “啪” 地放下茶杯,眼神阴鸷。
“当然要漂没!陛下手里有几个钱就大方,不捞白不捞!”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像毒蛇吐信。
“你去安排!新到的三百万两火器钱,先‘漂没’一百万两!分我六成,剩下的你和底下人分!记住,账册做干净点,别让人抓住把柄!”
周武连忙躬身。
“大人放心!小的知道怎么做!反正这江山是朱家的,不是咱们的,不捞迟早也被别人捞走!”
张鹤鸣满意点头。
“算你懂事!快去办,别耽误了买火器的‘正事’!”
周武转身就跑。
张鹤鸣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贪婪的笑。
皇帝再精明,也防不住底下人层层克扣,这银子,他是捞定了。
同一时间,乾清宫暖阁内,魏忠贤正跪在朱由校面前,手里捧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皇爷,这是东厂番役刚送来的!张鹤鸣回府就召了周武,两人在书房密谈‘漂没’军饷,还说‘江山不是他家的,不捞白不捞’!”
魏忠贤把纸条递上去,声音带着愤慨。
朱由校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字,手指气得发抖。
“啪” 地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好个张鹤鸣!朕刚给了他银子,他就敢贪墨,还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魏忠贤连忙劝。
“皇爷息怒!张鹤鸣只是个例,还有不少官员跟他一样,拿着陛下的钱,背地里搞小动作!”
朱由校深吸三口气,眼神冷得像冰。
“魏伴伴,传朕密令!东厂立刻严查所有拿到内帑的部门,尤其是兵部和户部!看看有多少人在‘漂没’公款、贪墨银子!”
他顿了顿,语气狠厉。
“查到一个,就抄家一个!抄来的银子补回内帑,再用来养兵!朕倒要看看,这些人是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
“奴婢遵旨!”
魏忠贤躬身应道,心里暗喜,陛下终于要动真格,这些贪墨的官员,该倒霉了!
很快,东厂番役们全动起来。
有的爬在官员府外的房梁上,有的混进府里当杂役,像影子一样监视着每一个拿到内帑的官员,连他们吃饭时说的话都记下来。
数日后,江南松江府,孙承宗正在官署里翻《皇明报》,看到 “陛下拨内帑补欠饷、免赋税” 的消息,眉头却拧成了疙瘩。
“大人,您怎么了?陛下仁厚,这是好事啊!”
下属徐约走进来,看到孙承宗的脸色,疑惑地问。
孙承宗放下报纸,叹了口气。
“好事是好事,可内帑总有掏完的一天!陛下靠内帑撑朝政,不是长久之计,万一哪天内帑空了,朝廷又要陷入困境!”
他突然看向徐约,眼神亮了。
“你之前说,西洋番商对咱们的棉纱很感兴趣,他们到底能吞多少货?”
徐约眼睛瞬间亮了,往前凑了两步。
“大人!西洋番商太喜欢咱们的棉纱了!上次送过去的十万匹,不到半个月就卖光了!他们还派人来问,能不能多供些,价格随便咱们定!”
“能吞多少?”
孙承宗追问,身子都往前倾了。
“只要咱们能产出来,他们来多少收多少!”
徐约拍着胸脯。
“按现在的价格,要是扩大生产,每个月至少多赚五十万两,一年下来,利润能再增六百万两!”
孙承宗猛地站起身,手按在案上。
“好!太好了!有了这笔钱,陛下就不用靠内帑,朝廷财政危机也能彻底解决!”
他立刻下令。
“徐约,你立刻去办三件事!第一,在松江周边再建五座纱厂,招募工匠,越多越好,工钱给足!第二,所有招工信息都要保密,别让江南士绅知道咱们扩大生产,免得他们从中作梗!第三,暂时不降价,维持现在的价格,先把利润提上来!”
“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徐约躬身应道,转身要走。
走到门口时,徐约突然停下,转过身搓着手,脸上带着犹豫。
“大人,咱们扩大生产后利润大增…… 能不能多拨点红利到小的私人名下?小的家里人口多,开销大,实在是……”
孙承宗看着徐约,眼神瞬间冷了。
他没想到,自己一手提拔的下属,竟然也想着私吞利润!朝廷的新财路刚起步,公私之间的博弈,就已经开始了。
“徐约,”
孙承宗的声音沉得像铅。
“朝廷办官厂是为了补财政、养边防,不是给私人谋利的!你要是想贪,现在就滚,免得将来掉脑袋!”
徐约吓得脸色惨白,“扑通” 跪下。
“大人恕罪!小的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孙承宗看着他,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让他滚出去。
书房内的气氛凝重起来。
孙承宗看着窗外的纱厂方向,心里暗叹,实业兴邦难,难在人心贪。
而远在京城的朱由校,还不知道江南纱厂的插曲。
他正坐在御案前,翻着东厂送来的密报,上面记着张鹤鸣、周武的贪墨计划,还有户部几个郎中私分赈灾银的小动作。
朱由校的怒火一点点积累,手指攥得发白。
若是查抄结果超出预料,恐怕真要掀起一场 “人人该杀” 的血雨腥风。
魏忠贤站在一旁,看着皇帝的脸色,心里清楚。
京城的贪墨官员,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