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匆匆而至,却在大殿之外戛然而止。
皇帝没有出声,外面的太监也没有通报,殿内的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被刻意压低了。
萧天赐目光幽暗,慢慢看回凌云身上,再缓缓移向大殿门口。正欲开口,大殿外却忽然狂风骤起,直吹得天地霎时变色。
所有人,在风起的一刻,目光不约而同再次聚焦到凌云身上——这个传说中,能招来天雷地火的女人,这一次,又会带来什么样的风暴?
暴雨在萧天赐迟疑的间隙倾盆而至,宫殿屋顶上噼哩啪啦响成一片。安顺公公猛的从怔愣中惊醒,一边跑向大殿门口一边吩咐:“掌灯,快掌灯!”
安顺公公几步跑到大殿门口,几十盏琉璃灯已经点亮,殿内重新恢复明亮。安顺公公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惊道:“皇上,雹子,雹子,下雹子了!”
说着,一个鸡蛋大的冰雹竟弹进了殿内。
实在不怪安顺公公没见识,语气惊慌。冰雹在中原地区多见于夏日,这临近冬天的时节实在少有。
而关于殿上这位,出生就带来雷电劈了祖宗牌位的传奇杀神,大晋国内,传说又实在是太多。
萧天赐不由拧眉,看向凌云的眼神更加复杂。
而此刻腰杆挺直,单膝跪在殿中央的凌云身体依旧纹丝不动,头深深地低着,没有人能看到她脸上同样也是疑惑与惊讶并存的表情。
——怎么回事?又要发生什么?难道小七没有救到婉清?
凌云心里有无数个问题,可她依旧保持安静跪姿,甚至都没有抬头看萧天赐,或者殿外一眼。好像现在所有人,所有事都跟她无关。她要的,只是皇帝答应她的要求。
“殿外,是谁?”
萧天赐并没有对突然的异常天气表示出异样,而是问起了刚才那阵匆忙的脚步声。
“哦哦,”安顺公公一边应着,一边小跑跨出门槛,须臾又小跑着回来道:“是安乐侯,他……”
安顺公公面上抽动,但他只迟疑了一瞬便道:“安乐侯,不慎……摔倒了。”他的声线略有些颤,似乎忍着笑,还有一点点的无可奈何。
这位侯爷,在陛下面前总是出人意料的状态百出,却从来不受责难。
萧天赐的眉间同样飞快掠过一丝无奈。
他这个九皇弟,的确是弱了点。完全没有武力便罢了,时常走路快一点都会摔跤。他刚才怎么就没想到那脚步声是他呢?做为凌云的新婚夫君,这个时候他赶来属实合情合理。
萧天赐微微摇头,语气颇有一些宠溺的无奈道:“让他进来。”
安顺公公扶着手捂脑门的安乐侯萧天宇跨进殿内,小宫女赶忙递上巾帕给他擦拭。刚才那颗弹进殿里的冰雹竟然是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萧天宇撑开两手,任由宫女侍候,他目光却急切的锁在中间跪着的凌云身上,语带焦急:“云儿,云儿,”
才叫了两声,便惊觉得失态,立刻甩开宫女‘噗通’跪到在地:“臣弟参见皇兄。”
萧天宇自小不喜弓马,无心朝堂。只爱读书玩耍,也爱黏着萧天赐,所以在萧天赐面前,萧天宇有着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特权。
他带着些撒娇意味对萧天赐道:“皇兄,云儿昨日才让那巨蟒伤了双腿,您怎么,还让她跪着呀?”
萧天赐无语,白了他一眼道:“你自己看她身边是什么?是我让她跪的?”
“谢皇兄,谢皇兄,”萧天宇一面有口无心地谢着,也不理萧天赐还没让他起身,自己便站起身,快步走到凌云身边。
萧天宇扶着她温声道:“云儿,快起来,皇兄允你坐着说话。”
手臂上传来一股跟萧天宇以往完全不一样风格的力量,好似想通过这股力量让凌云安心。凌云略一迟疑 ,方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带着情绪说道:“谢皇上。”
在低头给萧天赐行礼的时候,萧天宇极快的又捏了她一下,用极低的声音道:“成了,”
凌云肩膀忽的一松,萧天宇听到她的鼻子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这是终于放心了。
有了好的消息,凌云便不再着急,她一拱手,正想继续跟皇帝谈条件,手臂却被萧天宇用力按了下来。
她疑惑地挑眉,却见萧天宇目不斜视地向萧天赐行了一礼,道:
“皇兄,臣弟已经将地窖收拾妥当……”萧天宇顿住,扫了一眼安顺:“你们退下。”
待所有宫女太监出了大殿,萧天宇脸上嬉笑神色立时收敛得干干净净,他语气平稳,条理清晰继续道:
“太后已被臣弟软禁宁寿宫,由,胭脂营的姑娘们把守着,请皇兄放心。”
“地窖内所有证据均已整理归档,足以证明两件事:其一,先太子血脉不洁; 其二,近年间多位支持皇兄的朝臣及其家眷的‘意外’身亡,皆与太后有关。”
说完这一段,萧天宇停了下来,捏了捏凌云的手臂,便放下她,走到萧天赐的书案边。他揭开茶碗的盖子,瞅了一眼,扁着嘴,“皇兄,臣弟渴了。”
萧天赐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喝吧。”
“嘿嘿,谢皇兄,”萧天宇堆起笑脸,伸手端茶:“皇兄最疼我了。”
萧天宇饮过茶,转身往凌云身边走时给凌云递了个眼色。不知为何,凌云忽的明白萧天宇眼神的用意。
待萧天宇刚走回她身边站定,凌云便闭上眼,无声无息的身子一软,便往地上滑去。
“唉哟!”萧天宇惊呼一声伸手去扶,却没能扶住,自己倒跟着凌云一起倒在地上,做了人肉垫子。
被凌云压着,萧天宇没有先忙着自己起身,反倒着急地喊道:“云儿,云儿。”
忽的见到凌云的睫毛飞快颤动两下,萧天宇立刻高叫:“皇兄,叫太医,快叫太医。”
萧天赐皱眉,“来人,叫太医。”
哗啦啦,刚刚出去人所有人又一连串进来,手忙脚乱一番之后又忽啦啦鱼贯而出。凌云被送去了偏殿让太医诊治,大殿里只剩下萧天赐兄弟两人。
萧天赐盯着萧天宇的眼睛,好半天不说话。
他这会儿,真不知道该拿这个九皇弟怎么办?他故意强调太后交给了胭脂营,什么意思?是在提醒自己胭脂营只效忠于凌云吗?
这个小子,才成亲就向着媳妇。
萧天宇一脸错愕,也盯着萧天赐,似乎不敢再出声。
“说吧,你在搞什么鬼?”萧天赐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冷笑。
萧天宇从小什么花花肠子他不知道?只是凌云才跟他成亲,当晚就让太后弄到地窖,萧天赐认为凌云还没时间跟他产生默契。所以,他没有说“你们搞什么鬼”。
果然,萧天宇一听他的问话立刻两手一起快速摆动:“没没没,我可没跟她商量好什么,哥,你看到的,我进来到现在只跟云儿讲了三句话,我可没教她晕倒。”
萧天赐一挑眉探究的看着萧天宇。
“不过,哥,”萧天宇又无缝切换回他对萧天宇一贯的撒娇带耍赖的委屈表情,揪着萧天赐的袖袍,道:“她不在,正好。”
萧天赐眨眨眼,一副“我看你怎么编”的表情。
“哥,你看啊,这是咱兄弟俩私下说啊。朝阳确实无辜,且如今她还是正经的神武侯夫人,是臣弟名义上的嫡母。“
”若真让她去了挛鞮和亲,这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会如何议论皇室,如何笑话臣弟?”
他拽着萧天赐的袖子摇了摇,“将来,青史留名,又会如何评判今日?如何记载皇兄?
萧天赐的眼神深如幽潭,审视着萧天宇。没等到萧天赐开口问出想问的话,殿外传来踉跄沉重的脚步声。
外面风雨骤来骤去,此刻已然停歇。匆匆而来的,是一名身着残损黑甲,脖子上红色颈巾已被血液浸成褐色的传令兵。
这是穆昀的亲卫!
萧天赐脸色大变,霍然起身:“穆帅可安好!”
那传令兵扑倒在地,不敢抬头:“陛下,属下无能!没能救出穆王爷,挛鞮大汗以和亲议约之名,实为拖延时日,趁机与南疆合围平天王……”
“噗”一口鲜血从萧天赐口中喷出,他身子晃了晃就要往后倒去。萧天宇再次飞扑上前用身子抵住萧天赐,惊呼道:“哥,哥……”
太医太监们忙活了一阵,萧天赐脸色方才恢复。他缓了缓,问道:“云麾将军是否有恙?”
“回皇上,云麾将军身有旧疾,方才因悲愤过度才致晕厥,此刻已醒转。”
“让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