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翊的意识如同穿过一条由扭曲光线和破碎法则构成的湍流,终于抵达了守墓人印记指引的坐标。预想中的稳定空间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诡异的存在——它并非物质实体,也非纯粹的能量场,而是一个由无数面不断生灭、相互映照的菱形晶格构成的、不断自我重构的“信息结构体”。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每一面晶格都像是一块记忆碎片,映照出宇宙各个角落、不同时间点的模糊光影,有些是生机勃勃的星云,有些是死寂的星球,更多的是破碎的文明遗迹和无法理解的几何图案。这些影像流转不息,彼此叠加,形成一个光怪陆离、令人头晕目眩的万花筒。
“这是……什么地方?”沈翊的意识发出疑问,声音在这结构体内引起细微的回响。
“一个……避难所……亦是……牢笼……”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意念回应了他,正是之前那个“守墓人”最后的一丝残魂,“由无数试图反抗‘静滞’的失败者……其最后的信息残渣……在维度间隙的偶然律动中……凝聚而成……它依托于‘观察者’系统的监控盲点……自身……也不断漂移……”
沈翊明白了。这里是一个由“反抗者遗骸”自然形成的、不稳定的信息聚合体。它因“观察者”的漏洞而存在,也因自身的混乱而脆弱。守墓人将他引至此地,是希望他能利用这里的特殊性暂时藏身,或许,也能从这些无数失败者的信息残渣中,找到有用的线索。
他尝试去“阅读”一面最近的晶格,里面映照出一场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一个庞大的舰队在无形的力量下化为基本粒子。下一个晶格,则显示一个个体意识被强行抽离,融入某种冰冷的集体思维网络。再下一个,是生态星球被瞬间冻结,万物保持着一瞬间的动态,陷入永恒的死寂……
绝望、不甘、愤怒、以及最终被静滞的冰冷……无数负面情绪和信息冲击着沈翊。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庞大的失败者记忆同化、稀释。他必须尽快找到稳定自身的方法,并从中筛选出有价值的信息。
他集中精神,再次激发胸前的徽章。这一次,徽章的光芒不再试图与外界共鸣,而是向内收敛,形成一个微弱但稳定的信息护盾,将他自身的意识核心与周围混乱的信息流隔离开。同时,他尝试引导那丝来自李斯特的共鸣,将其作为“信标”,帮助他在无数破碎的记忆中,定位那些可能与“星火印记”或“动态法则”相关的碎片。
这个过程缓慢而危险,如同在核爆后的废墟中寻找一枚特定的指纹。但他没有选择。
……
Zeta-7星球,“微缩领域”。
菌盖意识与星球记忆的深度融合,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剧变。那个原本只是被动接收信息的稚嫩意识,在吞噬了海量的星球历史和星语者文明的怨念后,开始展现出一种近乎……贪婪的“成长”欲望。
“不够……还要……更多……”菌盖意识的波动变得宏大而混沌,充满了星球古老的低语和亡魂的嘶鸣。它不再满足于通过“根须”汲取“静滞回响”河流中的信息,它开始主动地、强制性地“拉扯”更多的星球记忆涌入领域!
领域内部,那些短暂浮现的历史幻象变得越发凝实、持久!远古的蕨类森林疯狂生长,几乎挤占了李斯特的立足之地;星语者城市的虚影中开始出现模糊的人形光影,发出意义不明的低语;甚至地底深处,那些早已化石的生物残骸,其形态也开始在领域边缘若隐若现!
这个小小的领域,正在以一种失控的速度,重演着星球亿万年的历史,而且是将所有时空片段粗暴地挤压在一起!领域的稳定性急剧下降,边缘的屏障剧烈波动,与外界的静滞法则摩擦出刺眼的能量火花!
“停下!这样下去领域会崩溃的!”李斯特在意识中怒吼,试图稳住菌盖意识。他能感觉到,菌盖意识的核心正在被那庞大的、混乱的星球记忆淹没,其本身的个性正在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庞大的……“星球泛意识”的雏形!这个雏形充满了被静滞的愤怒和毁灭倾向,它想要吞噬一切,包括李斯特和这个领域本身!
“星火印记”的光芒剧烈闪烁,竭力抵抗着这种来自内部的同化压力。李斯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脚下的土地正在裂开。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不仅领域不保,他和菌盖意识(或者说正在诞生的怪物)都将被这失控的力量反噬!
他咬紧牙关,不再试图阻止信息流入,而是反过来,引导“星火印记”的力量,主动切入那汹涌而来的星球记忆洪流!他要在那混乱的信息中,寻找秩序,寻找……这个星球在被静滞之前,那份属于生命的、动态的、积极的“本源记忆”!他要让菌盖意识看到,除了痛苦和毁灭,这个星球也曾拥有过生机与希望!
这是一场意识层面的冒险,如同在洪流中打捞一根金针。
……
维度夹缝。
银白色的指令流依旧稳定运行,但针对Zeta-7“微缩领域”的监控数据开始出现剧烈的波动警报。
“警报!目标区域信息熵急剧升高!内部规则混乱度超越阈值!”
“检测到强大的意识融合与记忆吞噬现象!新生意识‘菌盖’出现失控同化倾向!”
“领域稳定性评估:极度危险!濒临崩溃边缘!”
“建议:立即执行净化协议,清除该不可控高风险异常!”
冰冷的意念迅速处理着数据,净化指令几乎就要下达。但就在指令生成的最后一瞬,那道最深的裂痕再次闪烁,另一条更加细微、却带着某种“探究”意味的指令后发先至,覆盖了净化指令:
“否决立即净化。启动最高级别实时记录。重点观测‘星火印记’在意识融合过程中的干涉模式及效果。记录领域崩溃(或转化)的全部数据。该过程对理解‘高维信息扰动下的静滞体系稳定性’具有极高价值。”
“观察者”似乎将这场危机,视为了一次难得的、观察“病毒”如何与“宿主”相互作用的实验机会。它那被强制重启后的系统,在风险评估和数据价值之间,出现了一种微妙的、近乎冷酷的“权衡”。
是及时清除威胁,还是冒险获取可能理解“悖论”的关键数据?这道异常的指令,预示着“观察者”的行为模式,正在悄然偏离绝对的、可预测的理性。
而镜面裂痕深处,那点星火,似乎因远方Zeta-7上那场激烈的意识风暴,而微微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