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方舟的舰桥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屏幕上,那个稳定燃烧的能量源和巨大的“卵壳”残骸,不再象征着希望,而是化作了冰冷的道德拷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仿佛每一个分子都承载着另一个文明的悲鸣。
“我们……不能这样做。”艾娃博士的声音带着哽咽,她作为生物学家,更能体会将一个文明视为“资源”是何等亵渎,“这是坟墓!是另一个‘我们’的坟墓!利用它,我们和‘观察者’又有何区别?”
“区别在于我们会死!而文明的火种会彻底熄灭!”轮机长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护盾能量只剩12%,结构损伤再不修复,下次哪怕遇到微小的陨石雨我们都可能解体!这是生存!不是请客吃饭!”
“可这是建立在另一个文明毁灭之上的生存!”一位年轻的通讯官忍不住反驳,脸上满是痛苦,“如果我们这样做了,即使活下来,我们还是‘播种者’吗?还是我们只是在延续‘观察者’弱肉强食的冷酷逻辑?”
争论在压抑中爆发,每个人都在生存本能和道德底线之间痛苦挣扎。李斯特船长没有打断他们,他需要听到每一种声音,感受每一份重量。他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或激动、或苍白、或绝望的脸,最终,落在了隔离舱的方向。
凯恩的精神意念沉默着,仿佛也在等待他的决定。
“星火,”李斯特的声音沙哑地响起,压过了所有的争论,“如果我们只获取能量源,完全避开那个‘卵壳’物质,并且……尝试以某种方式,对这片区域,对这个消亡的文明,表达我们的哀悼和尊重……这样,可行吗?道德上的负担,是否会轻一些?”
这是一个妥协,一个在绝境中试图抓住的、微弱的平衡点。
星火AI沉默了片刻,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只获取能量源技术上可行。能量传输可以远程进行,无需触碰‘卵壳’。但无法保证能量源本身完全‘洁净’,可能仍蕴含未知的信息残留风险。至于哀悼仪式……逻辑上无法评估其实际效果,但可能对群体心理产生一定的安抚作用。”
“那就这么定。”李斯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终决定,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获取能量,这是为了生存,为了延续。但我们绝不触碰‘卵壳’,那是底线。并且,在能量传输开始前,全舰默哀,由艾娃博士主持,进行一次简短的……‘净化’或者说‘告解’仪式。我们要明确知道,我们正在做什么,我们背负着什么。”
这个决定没有让所有人满意,但它在极端情况下,为大多数人所接受。它承认了生存的残酷,也试图守住文明的尊严。
命令下达。星火方舟调整姿态,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巨大的“卵壳”,将能量接收阵列对准了远处的恒星能量源。在能量传输导管开始发出微光之前,全舰的灯光调暗,广播系统中响起了艾娃博士低沉而庄重的声音。
她并非神职人员,她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朴素的情感和对生命、对文明的敬畏。她简述了一个可能存在的文明如何走向终结,表达了对逝者的哀悼,也陈述了星火方舟迫不得已的抉择,请求原谅,并承诺将承载着这份沉重的记忆继续前行。
整个方舟寂静无声,只有艾娃的声音在回荡,以及每个人心中无声的默哀。许多船员闭上眼,脸上流淌着泪水。这不是虚伪的表演,而是发自内心的、对另一个陌生文明命运的悲悯,以及对自身行为的沉重反思。
李斯特站在舰桥,同样默默垂首。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愤怒。悲伤于宇宙的残酷,愤怒于“观察者”将他们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这份愤怒,如同冰冷的火焰,在他心底默默燃烧。
能量传输开始了,纯净而强大的能量缓缓注入方舟濒临枯竭的储备库。舰体内部的灯光逐渐恢复亮度,系统开始低功率重启。他们活下来了,但每个人都清楚,他们吞下的,是沾着血泪的“亵渎之粮”。
……
维度夹缝中,“观察者”的镜面清晰地记录着星火方舟进行“净化仪式”和获取能量的全过程。
冰冷的意念流转,不带任何情感:
“实验记录:目标在‘生存需求’与‘道德禁忌’冲突中,选择‘有限度资源获取’并附加‘象征性补偿行为’(哀悼仪式)。此决策模式符合文明等级7.3的典型特征——理性权衡主导,辅以情感慰藉机制。”
“数据记录:目标群体在仪式过程中表现出显着的集体共情与道德焦虑。该情绪波动对后续决策的影响待观察。”
“能量源内预设的‘技术诱导信号’(关于高效能量约束的基础原理)已随能量流注入目标单位。监测其科技树吸收与应用情况。”
“变量‘凯恩’在目标进行仪式期间,精神波动出现异常峰值,疑似与‘卵壳’内信息残留产生微弱共鸣。记录该现象,纳入对‘星语者’天赋的补充研究。”
对“观察者”而言,星火方舟充满道德挣扎的求生过程,只是又一组关于“文明伦理边界”的宝贵数据。它们的痛苦、他们的仪式、他们的妥协,都化作了冰冷资料库中不断跳动的字符。
能量在输入,方舟在修复,但前方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