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哀鸿遍野·孤影独行
混沌的余波尚未散尽，太古洪荒的苍穹依旧低垂着铅灰色的云霭，仿佛被神魔之战的血腥浸透，沉重得喘不过气。大地龟裂如老树皮，深壑中流淌着尚未干涸的神血与魔骸熔浆，蒸腾起刺鼻的腥气，混杂着焦土与腐殖的味道，在旷野上弥漫成令人作呕的瘴气。
无名神魔的身影，便行走在这片疮痍之中。
他没有明确的方向，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步落下，都似与天地间某种残破的法则产生微妙共鸣。脚下的焦土在他踏过时，甚至会泛起一圈圈极淡的混沌光晕，随即又归于死寂。他周身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屏障，那些足以腐蚀金仙肉身的瘴气触碰到屏障，便如冰雪遇阳，无声无息地消融，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他的样貌依旧模糊不清，仿佛始终笼罩在一片流动的光影里，让人无法看清面容，只能感受到那双眼眸——深邃、空洞，不含任何情绪，像是俯瞰了万古沧桑的磐石，又似初生婴儿般懵懂无知。他手中的器物也敛去了之前的辉光，只余下一道黯淡的轮廓，被他随意地垂在身侧，偶尔与路过的断刃残甲碰撞，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天地间显得格外突兀。
战场的遗迹远比想象中辽阔。断折的神山半截插在大地深处，裸露的岩层上还残留着被雷霆劈斩的焦黑痕迹；巨大的神魔骸骨堆叠如山，有的骨骼上布满细密的剑痕，有的则被某种高温灼烧得扭曲变形，更有甚者，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碾成了齑粉，与泥土混在一起，化作这片土地新的底色。
风中传来微弱的呻吟，那是幸存者的气息。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族修士正蜷缩在一处坍塌的城郭残垣后，他们大多断肢折臂，伤口处流淌着黑色的污血，显然中了魔气侵蚀。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老者，他拄着半截断裂的法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正低声安抚着怀中一个瑟瑟发抖的女童。不远处，几只形貌丑陋的魔狼正徘徊不去，它们猩红的眼睛盯着残垣后的猎物，涎水顺着尖利的獠牙滴落，发出“嗬嗬”的低吼。
“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一个年轻修士泣不成声，他的左臂不翼而飞，伤口处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老者叹了口气，颤抖着举起法杖，杖头的晶石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莫怕……老道我拼尽最后一丝仙元，总能为你们多争取片刻……”
魔狼似乎失去了耐心，领头的那只猛地发出一声狼嚎，四蹄蹬地，化作一道黑影扑向残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淡漠的身影恰好从城郭前走过。
那只魔狼的扑击路径，正好挡在了无名神魔的前方。
无名神魔甚至没有侧头看一眼，只是脚步未停。
在他与魔狼接触的刹那，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甚至没有声音。那只足以撕裂地仙防御的魔狼，身躯就像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壁垒，瞬间化作无数黑色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连一丝魔气都未曾残留。
紧随其后的几只魔狼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兽性的贪婪压过了理智，它们嘶吼着同时扑上。
结果与先前那只如出一辙。
无名神魔的身影依旧向前，仿佛只是拂去了几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残垣后的人族修士们惊呆了，他们张大了嘴巴，忘了呻吟，忘了恐惧，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模糊的背影。老者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神……神迹……”年轻修士喃喃道。
无名神魔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些被他“无意”救下的生灵。对他而言，这些魔狼与路边的碎石并无本质区别，清除它们，只是出于一种本能，一种维护自身周遭“绝对平静”的本能。
他继续前行，穿过破碎的城郭，走向更深处的荒野。
那里，血腥味更加浓郁，隐约能听到魔物的狞笑与生灵的惨叫。
一处山谷中，数百名魔族修士正围攻着一个小小的村落。这些魔族修士大多是血狱魔尊麾下的杂兵，修为在散仙到地仙之间，却仗着数量众多，将村落的防御阵法撕得摇摇欲坠。村落里的人族村民大多是凡人，少数几个低阶修士在苦苦支撑，他们的法宝早已破碎，只能依靠血肉之躯抵挡魔气的侵蚀。
“桀桀桀……这些凡人的精魄，可是上好的养料！”一个头生双角的魔族狞笑着，手中骨矛刺穿了一个村民的胸膛，将其魂魄硬生生抽出，化作一团淡蓝色的光团吞入腹中。
“阵法快破了！冲进去，把他们全部献祭给魔尊大人！”另一个魔族挥舞着巨斧，将阵法光幕砍出一道巨大的裂痕。
村落中央，一位身着素裙的少女正盘膝而坐，她面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双手结印，一道微弱的白色光罩笼罩着身后数十名老弱妇孺。这正是南宫情柔，她本是随族人迁徙，途经此地，却遭遇了这场无妄之灾。她的净化之力尚在觉醒初期，面对如此多的魔族，早已是强弩之末，光罩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随时可能崩溃。
“情柔小姐……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们了！”一位老婆婆泣声道，她的儿子刚刚惨死在魔族手中。
南宫情柔咬着下唇，鲜血从嘴角溢出，她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却坚定：“我不会走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们……”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正欲燃烧自身精血，换取片刻更强的净化之力时，异变陡生。
山谷入口处，那个模糊的身影出现了。
魔族修士们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散修闯了进来。一个地仙级别的魔族将领狞笑着迎上：“又来一个送死的？正好，你的魂魄够我提升半分修为了！”
他手中魔刀带着滔天血光，斩向无名神魔的头颅。
刀芒在距离无名神魔三尺处，戛然而止。
然后，寸寸断裂。
那位地仙魔族脸上的狞笑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手臂连同魔刀，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伤口处没有血流，只有一片虚无。
“什……什么？！”他惊骇欲绝，正欲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身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啊——！”凄厉的惨叫响彻山谷，却很快戛然而止，只余下一缕青烟飘散。
这一幕，让所有魔族修士都停下了动作，他们惊恐地看着那个缓步走入山谷的身影，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梦魇。
“是……是刚才战场上那个怪物！”有去过主战场探查的魔族认出了无名神魔的气息，声音颤抖。
“跑！快跑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魔族修士们瞬间崩溃，纷纷转身欲逃。
无名神魔依旧没有主动出手，他只是沿着山谷中央的小路前行。
凡是挡在他前方的魔族，无论是散仙还是地仙，全都在接触到他周身那层无形屏障的瞬间，化作光点消散。没有惨叫，没有反抗，甚至连一丝挣扎都没有，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他的路径，成了一条死亡之路。
南宫情柔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从死亡边缘走过的身影。她的净化之力能隐约感知到对方身上那股浩瀚到无法理解的力量，那力量中没有善恶，没有神魔之分，只有一种冰冷的、绝对的“秩序”——一种不容许任何“干扰”存在的秩序。
他救了这个村落，却并非出于怜悯。
就像刚才清除那些魔狼一样，清除这些魔族，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挡在了他的路上。
无名神魔的身影即将走出山谷，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身后的惨状、幸存村民的劫后余生，都与他毫无关系。
“请……请等一下！”南宫情柔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站起身，不顾体内翻涌的气血，对着那个背影喊道。
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显得格外微弱。
无名神魔的脚步，没有停顿。
“你……你既然有如此力量，为何……为何对这世间的苦难视而不见？”南宫情柔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更多的是不解与痛心，“刚才在城郭外，你救了那些人；现在，你又救了我们……可你明明可以做得更多！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冷漠？”
她的目光清澈而倔强，望着那个模糊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
无名神魔的身影，在山谷出口处，停下了。
这一次，他停顿了一瞬。
不是因为南宫情柔的质问，或许只是某种未知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触动。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片刻之后，他再次迈开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山谷外的荒野尽头，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转瞬即逝的混沌轨迹。
南宫情柔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呆立良久。她不明白，那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存在，为何会有那一瞬间的停顿。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他本就并非完全的漠然？
她低头看了看身后幸存的村民，又望向远方那片依旧被血与火笼罩的大地，握紧了拳头。无论那个无名神魔是善是恶，这片土地的苦难，终究需要他们自己去面对。
而在南宫情柔看不到的地方，距离山谷数里之外的一座山巅上，一道与无名神魔气息相似却更加内敛的身影静静伫立。他一身黑衣，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正是孤独无伤。他望着无名神魔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山谷中那个素裙少女的身影，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南宫情柔。
随后，他化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跟随着无名神魔的轨迹，消失在天际。
荒野上，风依旧在吹，带着血腥味与哀嚎。孤影前行，留下一串无人能懂的足迹，而这世间的因果，已在悄然间，缠绕上了那道无名的身影。
风卷着焦土掠过断壁残垣，将南宫情柔的疑问撕成碎片，散入混沌。无名神魔的身影早已淡出视野，只余下那道无形的“秩序”轨迹，在天地间若隐若现。
山谷里的幸存者们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纷纷跪倒在地，朝着无名离去的方向叩拜。老婆婆颤抖着抚摸孙儿的头，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滚落：“是活菩萨……不，是上神显灵了……”老者拄着法杖，望着那片空旷的谷口，忽然长叹一声：“这般力量……究竟是福是祸啊……”
南宫情柔缓缓收了印诀，白色光罩随之消散。她走到被魔族屠戮的村民尸身前，指尖凝出一缕微光，轻轻拂过他们冰冷的躯体。微光所及，伤口处的魔气渐渐退散，面容也恢复了些许平和。这是她仅能做的，一种近乎本能的怜悯，与无名神魔那漠然的“清理”截然不同。
“情柔小姐，我们……我们接下来去哪？”一个幸存的年轻村民怯声问道，眼中满是迷茫。家园被毁，前路茫茫，连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救赎”，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冰冷。
南宫情柔望向无名离去的方向，那里的天际正被一道暗紫色的魔气浸染，隐约能感受到一股暴戾的威压在汇聚。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先离开这里，去东边的苍梧城。那里有天剑阁的分舵，或许能得到庇护。”
她不知道，此刻在九幽血海深处，血狱魔尊正将一口精血喷在九幽泣血剑上。魔剑嗡鸣震颤，剑身浮现出无数怨魂的脸，发出凄厉的嘶吼。“废物！一群废物！”血狱魔尊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血海中炸响，周身魔气翻涌，将周围的血浪掀起万丈高，“一个无名之辈，竟让你们如此狼狈！连他的跟脚都查探不出？”
下方跪着数十名气息萎靡的魔族修士，正是之前去主战场探查的残兵。为首的魔族瑟瑟发抖：“尊上息怒！那存在太过诡异，属下等靠近百里之内，便被一股无形之力碾碎了神念……连他的样貌都未能看清，只知他……他似乎持有一件能定住法则的器物……”
“法则器物？”血狱魔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随即被暴怒取代，“无论他是什么东西，敢杀我麾下，便该死！传令下去，调集三千魔骑，随我前往苍梧城方向！我倒要看看，这无名之辈，能否接得住我这九幽泣血剑的锋芒！”
魔剑发出兴奋的嗡鸣，血浪翻涌着向四周扩散，将魔尊的命令传遍魔域。
而在一处被暗影笼罩的宫殿里，幽冥教主正透过一面水镜，看着血狱魔尊的举动。水镜中，无名神魔的身影模糊不清，仿佛笼罩着一层混沌迷雾。“有趣……真是有趣……”幽冥教主轻笑一声，声音带着诡异的磁性，“能让血狱那蠢货如此动怒，又能引动法则异动……这无名之辈，莫非是‘枷锁’的碎片不成？”
他身后的阴影中，传来惑心妖后的声音，娇媚中带着一丝慵懒：“教主对这无名之辈如此上心，莫非他比血狱那莽夫更有利用价值？”
幽冥教主转过身，他的面容隐藏在兜帽下，只能看到一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利用？不，或许……他是打破这天地棋局的关键。你派人去盯着血狱，若他胜了，便探探那无名之辈的底细；若他败了……便将那法则器物的消息，透露给影渊。”
“影渊？”惑心妖后声音微顿，“教主不怕引火烧身？那存在可是连您都不愿招惹的。”
“火越大，才越容易烧尽这腐朽的秩序啊……”幽冥教主的笑声带着一丝疯狂，在宫殿中回荡，“我们只需隔岸观火，静待时机便是。”
此时的无名神魔，正站在一处干涸的河床中央。河床底部，布满了巨大的脚印，显然曾有洪荒巨兽在此栖息。他低头看着脚下一块闪烁着微弱灵光的石头，那石头上刻着一个残缺的“道”字，似是上古修士遗留。
孤独无伤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主上，血狱魔尊携三千魔骑，正往苍梧城方向移动，目标……似是您。”
无名神魔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块刻字的石头。石头在他指尖化作飞灰，随风飘散。他的声音第一次清晰地响起，低沉而沙哑，仿佛万古未曾开口：“挡路者……清。”
简单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远处的天际，暗紫色的魔气已经凝聚成乌云，正朝着这边滚滚而来。一场席卷苍梧城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南宫情柔带着幸存的村民，刚刚踏上前往苍梧城的古道，她抬头望向那片不祥的魔气，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强烈的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与那个冷漠的无名神魔，与这场即将到来的浩劫，早已被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再也无法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