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登上横跨浣川河的风雨廊桥,木质的廊柱上爬着暗绿的藤蔓,被灯笼照得泛着温润的光。桥下流水潺潺,载着无数红莲花灯穿桥而过,灯影在水面晃出细碎的红,与廊桥的倒影交叠,像铺了条流动的锦缎。
钟卫娘趴在桥栏上,指着一盏飘远的鲤鱼灯拍手:“你看那盏!鱼鳞片片都像在动!”陈巧倩站在她身旁,目光追随着水面上的灯河,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眼底的欣喜藏不住,连带着指尖都轻轻蜷起,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美好。
宁不凡刚走到廊桥中段,陈巧倩便侧过头,目光与他撞上时微微一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往钟卫娘那边挪了半步,身旁立刻空出块能容一人的位置。她没说话,只是睫毛轻轻颤了颤,目光又落回水面,那姿态分明是在示意他站过来。
宁不凡看着那块刻意空出的地方,心里没来由地冒出个念头:这暗示也太明显了些……他磨蹭着走过去,挨着栏杆站定,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却已能清晰闻到她发间的桂花香气。
廊桥上人来人往,有凡人夫妻并肩看灯,有孩童举着风车跑过,笑语声混着流水声漫过来。宁不凡眼角的余光瞥见陈巧倩的衣袖被风微微吹起,离自己的袍角不过寸许,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墨彩环——那丫头要是在这儿,保准又要叉着腰喊“宁大哥你跟陈师姐靠太近啦”,说不定还会故意挤到中间来。
他忍不住在心里苦笑:可千万别被那小丫头撞见这场景。
“这花灯顺流而下,能漂到哪里去?”陈巧倩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宁不凡收回思绪,望着桥下蜿蜒的河道:“听说能汇入城外的大河,漂向很远的地方。”
“那倒像是把心愿寄给了远方。”陈巧倩轻声道,指尖在栏杆上轻轻划过,“方才放灯时,我也写了个心愿。”
“哦?什么心愿?”宁不凡随口问。
她却笑了笑,没直说,只是抬手指向夜空:“你看,烟花又开始了。”
果然,几道流光窜上夜空,炸开片璀璨的银花,将两人的影子在廊桥的木板上拉得很长,短暂地交叠在一处。宁不凡望着漫天烟火,感受着身旁若有若无的气息,只觉得这廊桥上的风,比别处更让人心里发慌些。
孔明灯在夜空中越升越密,橘黄的光团映着圆月,把浣川河照得像铺满碎金。廊桥上,钟卫娘借着看烟花的由头,悄悄往陈巧倩身后推了把,陈巧倩踉跄半步,正好靠近宁不凡身侧,两人衣袍的边角在风里轻轻擦过。刘靖看得朗声一笑,连武炫都难得勾了勾嘴角——这无声的撮合,在漫天烟火里显得格外应景。
宁不凡正被这氛围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目光无意间扫过对岸画舫,心脏猛地一缩。
阁楼栏杆边,立着个白衣白裙的身影,斗纱下的眉眼正望着他这边,是墨彩环。前几日在秦府别院,他刚为她了却心结,深夜长谈时,她攥着他的袖口说“往后便跟着宁大哥”,那点跨越了凡俗与修行的牵绊,此刻像根无形的线,被她的目光拽得发紧。
下一刻,她转身往桥头跑,裙摆扫过石阶,身影在人群里一闪,竟是要过来。
宁不凡的呼吸顿了半拍。他下意识往廊桥另一头挪了挪,恰好撞上转身的陈巧倩,两人目光相触,陈巧倩脸颊微红,先移开了视线。钟卫娘在旁拍手:“正好正好,烟花最盛处,就该站近些看!”
他心里暗暗叫苦,眼角的余光始终追着对岸的身影。墨彩环已跑下阁楼,正穿过河边的人群,手里的兔子灯在攒动的人头里忽明忽暗,像颗急着靠近的星子。可廊桥上人潮涌动,卖花灯的小贩推着车走过,挡了她的路;几个孩童追逐打闹,又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等她好不容易绕过人群,踏上廊桥石阶时,宁不凡已被宋蒙拉着去看桥下漂过的巨型莲花灯。“你看这灯!得费多少功夫扎制!”宋蒙的大嗓门盖过了周遭的喧闹,宁不凡被他拽着往前几步,恰好背对着桥头的方向。
墨彩环站在廊桥入口,望着那个被师兄们簇拥的背影,手里的兔子灯微微晃动。她想再往前,却见宁不凡又被陈巧倩叫住,指着夜空说些什么,两人并肩望着烟花,身影在灯影里靠得很近。一阵风吹过,吹乱了她的斗纱,也吹停了她的脚步。
宁不凡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抹停在入口的白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他借着转身的动作,飞快地朝那边望了一眼,正撞见墨彩环收回目光,提着兔子灯,慢慢转身走下了廊桥,身影很快消失在河边的灯影里。
“怎么了?”陈巧倩察觉到他的失神,轻声问道。
“没什么。”宁不凡收回目光,望着夜空中炸开的烟花,心口却有些发闷。方才那抹白衣白裙的身影,像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晕开一片只有他能看懂的怅然。
廊桥上的热闹还在继续,钟卫娘的笑声、宋蒙的赞叹、刘靖与武炫的低语,都裹在烟火气里。没人知道,刚才有个白衣少女曾拼命想靠近,最终却只是在入口处,把一盏兔子灯的光,悄悄藏进了自己的影子里。
宁不凡望着烟花散尽的夜空,忽然觉得,这中秋前夜的圆满里,藏着一丝只有他才懂的缺憾。
人流裹挟着众人涌回街道时,巡街表演正好开场。打头的是舞龙队,十条彩龙随着鼓点翻腾,龙鳞在灯火下闪着亮片,龙首高昂处,衔着“中秋大吉”的鎏金牌匾;后面跟着踩高跷的艺人,足踏丈余木跷,却能灵活地转身摆袖,引得路边孩童追着叫好;再往后,是扮作嫦娥、玉兔的仕女队,衣袂飘飘,手里提着宫灯,走过时带起阵脂粉香。
陈巧倩看得眼亮,不时侧头跟宁不凡说:“你看那高跷上的师傅,脚下稳得像生了根,比咱们练的踏雪无痕还显功夫!”她语气里满是新奇,鬓边的铃钗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宁不凡含笑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喧闹的人潮,往街对面扫去。方才廊桥上那抹白衣总在心头萦绕,像根细细的线,牵扯着他的注意力。
队伍行至十字路口,人流忽然分向两侧。宁不凡随着陈巧倩往左边走,眼角的余光猛地一顿——街对面的人群里,那抹熟悉的白衣正逆着人流往前走,墨彩环微微踮着脚,斗纱下的目光在攒动的人头里焦急地扫来扫去,显然还在找他。
四目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短暂相触,宁不凡清晰地看到她眼里瞬间亮起的光,而她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脚步猛地顿住。
“快跟上。”陈巧倩回头,见他停在原地,笑着伸手虚引了下,指尖在灯光下泛着浅白的光。
宁不凡回过神,快步跟上,再抬眼时,对面的人流已将那抹白衣掩去大半。
就在这时,墨彩环拨开身前的路人,终于看清了街对面那个熟悉的背影,她下意识地张开嘴,喉间已涌上那声“宁大哥”——
“砰!”
天空骤然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金红的光瀑瞬间铺满夜空,紧接着,无数烟花接连腾空,紫的如葡萄串,绿的似翡翠雨,最末一组竟炸出“团圆”二字,在高空悬了片刻,才化作漫天星火坠落。
欢呼声浪瞬间淹没了整条街道。墨彩环站在原地,望着对面被人群与烟火光芒吞没的背影,到了嘴边的呼喊,终究被震耳欲聋的烟花声盖了过去。她抬手按了按斗纱,指尖微微发颤,望着那片璀璨的光海,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宁不凡被身边的陈巧倩拉着往前走,耳边是她欣喜的赞叹:“好壮观!比谷里的传讯烟花好看百倍!”他笑着点头,目光却再次越过人群,望向对面——那里只剩涌动的人头,那抹白衣,不知被卷向了何方。
烟花还在继续,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宁不凡望着那片绚烂,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说不清是怅然,还是松了口气。
巡街的舞龙队拐过街角,人群暂时散开道缝隙。墨彩环被裹挟在人流里,脚步踉跄着稳住身形时,恰好撞见那道熟悉的侧影——宁不凡正仰头望着夜空,烟花的金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连平日里紧抿的嘴角都带着点柔和。
而他身侧,那抹豆青色的身影微微仰着头,目光却没看烟花,只落在宁不凡脸上。是陈巧倩。她的眼神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鬓边的碧玉铃钗在灯火下闪着光,与宁不凡同色的衣袍在风里轻轻相触,像幅浑然天成的画。
墨彩环的脚步顿住了,手里的兔子灯不知何时已灭了烛火,只剩个空荡荡的竹骨架子在掌心发凉。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陈师姐。”她在心里轻声道,目光掠过陈巧倩素雅的青衣,掠过她望着宁不凡时眼底的光亮,那是种久在修仙界浸润出的清逸,干净得像山巅的雪,不是她这凡尘里摸爬滚打的女子能比的。
又一轮烟花炸开,紫的光映亮了半边天。她看见陈巧倩侧过头,对宁不凡说了句什么,宁不凡转过头,两人目光相触,虽隔着喧闹的人潮,墨彩环却仿佛能听见那无声的默契。
“他会动心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按了下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衣,料子是极好的,却洗得有些发白,袖口还沾着点方才挤过人群蹭到的尘土。
“果然还是仙凡有别啊。”她扯了扯嘴角,想笑,眼底却有些发涩。手里的兔子灯被风一吹,竹骨发出轻微的响声,像声无声的叹息。
人群再次涌动,舞狮队踩着鼓点走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墨彩环站在原地,看着那片被锣鼓声淹没的方向,忽然松开了紧握兔子灯的手。空竹骨被人流撞得翻滚着远去,像她那点刚冒头就被掐灭的念想。
她转身,逆着人流往回走,斗纱下的目光望着远处的灯火,再没回头。夜空的烟花还在绽放,璀璨得让人睁不开眼,可再亮的光,也照不进她此刻沉甸甸的心里。
烟花在夜空炸开最盛的一朵,金红的光瀑倾泻而下,将整条街道都染成暖融融的色调。
陈巧倩忽然侧过头,对着宁不凡微微倾身。喧嚣被烟花的轰鸣盖过,她没发出声音,只动了动唇:“宁师弟,我喜欢你。”
说完,她便转过身去,重新望向天空,耳尖却在灯火下泛着红,嘴角扬起的弧度里,藏着抑制不住的幸福。同色的衣袍在风里轻轻拂过宁不凡的袖口,像无声的告白。
宁不凡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目光下意识地越过人群,望向街对面——
墨彩环就站在那里,斗纱已被风吹落,露出张带着薄红的脸。她也没说话,只是望着他的方向,唇瓣轻启,无声地说着什么。宁不凡看懂了,是“宁大哥,我祝福你。”
她的眼神很亮,却带着点湿漉漉的水汽,望着他的目光里,有释然,也有藏不住的怅然。随即,她缓缓转过身,抬头望着漫天烟花,斗纱重新垂落,遮住了表情。宁不凡却仿佛能听见她心里的声音:“也许你就是属于修仙者世界的吧。”
夜空的烟花还在接连绽放,紫的、绿的、金的,绚烂得让人目不暇接。宁不凡站在中间,左边是陈巧倩带着羞怯的侧脸,右边是墨彩环转身离去的背影,两道目光,两种心意,都在这漫天烟火里,清清楚楚地落在他眼底。
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这璀璨的光和喧闹的声裹住了,喘不过气来。一边是门当户对、情真意切的同门师姐,一边是历经患难、心意相通的凡尘女子,偏在这中秋夜的烟火下,用最安静的方式,将最难的选择摆在了他面前。
风卷着桂香掠过,带来远处的吆喝声。宁不凡望着天空渐渐消散的烟花,只觉得这修仙路漫漫,原来比斩妖除魔更难的,是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人心。
烟火还在高空炸开,金红的光浪一波波漫过廊桥,将每个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武炫站在稍远些的廊柱边,目光本是望着夜空,却不知何时落在了街对面。墨彩环望着宁不凡的眼神,陈巧倩无声的告白,还有宁不凡那副左右为难的模样,都被他冷不丁尽收眼底。
他握着剑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脑海里忽然闪过董师妹的脸——前几日在宗门,他亲眼见她望着宁不凡的背影,眼里藏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光亮。那时他只当是同门情谊,此刻再看眼前这幕,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蛰了下,又闷又痛。
原来不止陈巧倩,连那个素不相识的白衣女子都对他另眼相看。凭什么?宁不凡一个伪灵根,不过是运气好些,修为进展快些,论心性沉稳,论对宗门的忠心,自己哪里不如他?
武炫的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周身的气息骤然冷了几分。他瞥了眼还在与陈巧倩低声说着什么的宁不凡,眼底翻涌着不加掩饰的鄙夷与愤懑——这般周旋于女子之间,哪里有半点修仙者该有的清修模样?
烟花又一次在高空炸开,照亮了他冷硬的侧脸。武炫忽然转身,大步走向刘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三师兄,我还有事,先回住处了。”
刘靖愣了下,见他神色不对,刚要问些什么,武炫已转身离去。经过宁不凡身边时,他刻意顿了顿,抬眼狠狠瞪了宁不凡一眼,那眼神里的嘲讽与不屑,像根针似的扎过来,随即头也不回地汇入了人流。
宁不凡被那记眼刀刺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什么,嘴角泛起丝无奈的苦笑。他望着武炫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身边脸颊微红的陈巧倩,想起街对面那抹悄然隐去的白衣,只觉得胸口发堵。
“这也是罪啊。”他在心里低声感叹。
烟花还在继续,喧闹依旧,可宁不凡望着那片绚烂的光海,只觉得这中秋夜的风,比金鼓原的寒风吹得更让人透心凉。
巡街的鼓乐渐渐远了,舞龙队的彩鳞隐入巷口,可人群却没散,反倒像被磁石吸着,一股脑往河边涌——听说今夜的焰火要在河心放,比方才的更盛。
“靖哥哥,靖哥哥,咱们也去看嘛!”钟卫娘拽着刘靖的袖子晃悠,眼睛亮得像缀了星子,“听说有‘凤求凰’的奇景,错过要等十年呢!”
刘靖被缠得无奈,笑着摇头:“罢了,既来了,便看个尽兴。”他转头招呼众人,“走,去河边。”
陈巧倩眼中泛起笑意,下意识往宁不凡身边靠了半步,用自己才能听到声音说了一句,“那位白衣女子虽是凡人,这份痴情却比不少修士都要执着。”
宋蒙早已按捺不住,搓着手往人群里钻,被钟卫娘一把拉住。
宁不凡应着声,转身时却忍不住回头望去——喧闹的人潮都往河边涌,唯有远处街角,那抹白衣逆着人流,正慢慢往回走。斗纱被夜风吹得贴在肩上,露出的半张侧脸在灯笼下泛着苍白,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风卷走,与周遭奔向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是墨彩环。
她没去看河心的焰火,也没再寻找什么,就那样一步一步,往无人的暗处挪,像被这场中秋夜的繁华彻底遗弃。
宁不凡望着那道落寞的背影,心口忽然像被什么堵住。方才她望着自己与陈巧倩时的眼神,那句无声的“我祝福你”,此刻都在脑海里翻涌。
“这热闹,原是分人的。”他在心里轻轻感叹,目光追着那抹白衣,直到被街角的灯笼阴影吞没,才收回视线,眼底已染上几分复杂。
“走了,小八!”钟卫娘的呼喊从前面传来。
宁不凡应了一声,快步跟上众人,可耳边的喧闹、眼前的灯火,却总也盖不住方才那道逆着人流的白衣身影,像根细刺,扎在这中秋夜的热闹里,隐隐作痛。
众人挤到河边时,焰火正到最盛处。无数星火从河心腾空而起,炸开时如流星坠海,碎成千万点金雨,映得水面一片潋滟。
钟卫娘看得直拍手,待那组“凤求凰”的焰火窜上夜空——一道金红流光化作凤影振翅而起,紧接着,道清辉凝成凰形翩然相和,双影在高空交缠盘旋,尾羽扫过处,落下漫天绯红焰雨时,她下意识往刘靖身边靠了靠,手指不经意间与他的交握在一起。刘靖侧脸看她,眼底的温和几乎要漫出来,两人就那样依偎着,任漫天星火落在肩头,浑然不觉周遭的喧闹。
宁不凡与陈巧倩站在稍前些的位置,恰好能看见身后两人相握的手。他正望着夜空中交缠的凤影凰形出神,身旁的陈巧倩忽然轻轻动了动。眼角余光瞥见她的手微微抬起,指尖在风中悬了片刻,像是想靠近,却在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时猛地一顿。她脸颊瞬间飞红,慌忙收回手,转而用指尖轻轻拂过他肩头,声音细若蚊蚋:“你看,那凤凰和鸣的景致,倒像是咱们宗门典籍里画的。”
宁不凡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点头应道:“是有些像。”目光扫过身后,见宋蒙远远站着,正踮脚举着个刚买的糖画,看得入神,与他们隔着两步距离,倒没留意这边的动静——想来他也不愿打扰眼前这被“凤求凰”焰火衬得格外缱绻的氛围。
河心的“凤求凰”还在绽放,双影在夜空中久久不散,绯红焰雨洒满河岸。宁不凡望着身旁陈巧倩微垂的眼睫,又瞥了眼身后依偎的两人,忽然觉得这烟火下的沉默里,藏着种无需言说的温柔,像那对交缠的凤与凰,在夜色里静静诉说着心事。
四人踏着暮色回到秦府,朱漆大门敞着,门房见了宁不凡,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宁公子回来了。
宁不凡回应了下,便将刘靖与宋蒙安顿在客房,特意嘱咐宋蒙多留意那位黄枫谷同门的动静——昨日对方离去时那眼神里的戾气,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转身刚要回房,就见庭院门口一阵骚动,几个家丁正架着秦越往里挪,个个鼻青脸肿,走路跌跌撞撞,活像被抽了筋的蚂蚱。
秦越尤其狼狈,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原本挺括的锦袍被撑得鼓鼓囊囊,连脖子都粗了一圈。见了宁不凡,他眼里先迸出几分怨怼,随即又强压下去,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宁二叔回来了。”
这声“二叔”喊得格外生硬,像嚼着碎玻璃。宁不凡眉头微蹙,目光扫过那群家丁,个个捂着伤处,眼神躲闪,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丝模糊的片段——昨日午后,秦越在花园里对着家丁咬牙切齿,说什么“一个外人也配当二叔”“得让他带来的人知道厉害”,当时自己正想着别的事,只当是少年人赌气,没往心里去,竟把这茬抛到了脑后。
“这是怎么了?”宁不凡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秦越眼神一慌,喉结滚了滚,硬挤出个理由:“撞上几个地痞流氓,不长眼的东西,也敢在京城撒野!”他拍着肿起来的胳膊,疼得龇牙咧嘴,却仍梗着脖子,“等我养好了伤,定要让他们知道秦府的厉害!”
旁边的家丁们听着这话,脸都快绿了——哪是什么地痞,分明是今夜蹲在巷口想堵那位提前独自离去的武炫,没成想对方抬手就是超凡的武技,家丁手里的棍子断得像柴火,那人连眼皮都没抬,只冷冷瞥了秦越一眼,就把他吓得腿肚子转筋,被对方随手一推,摔得结结实实,半天爬不起来。
宁不凡看着秦越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心里透亮。这嫡长子自小在秦府横着走,忽然冒出来个“宁二叔”压在头上,家主还一口咬定认下,他心里的怨气怕是早积成了山,不敢冲自己发作,便想拿同来的修士撒气,没成想踢到了铁板。
“秦府的脸面,不是靠打架挣来的。”宁不凡淡淡道,“先去治伤吧,秦贵那里有我平日给的消肿丹药。”
秦越被这话噎得脸色涨红,却不敢反驳,被家丁架着往内院挪,走了几步又回头,恨恨地剜了宁不凡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若不是这姓宁的横插一脚,他怎会在自家府里受这窝囊气!
宁不凡没理会他那点心思,转身往自己房走。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影在青砖上明明灭灭。秦越的怨怼、家丁的瑟缩都远了,他却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天边那轮圆月,眉头微蹙——方才秦越这档子事,总觉得像是忘了什么要紧的关节,可脑子里空空的,只剩一片模糊。
刚走到回廊拐角,就见宋蒙从那位同门的房里出来,摇着头道:“八师弟,那位师兄房门锁得死,里头静悄悄的,未曾有回来过的迹象。”
宁不凡“嗯”了一声。以对方的性子,多半是懒得计较这些凡俗恩怨,只是不知这股被打扰的烦躁,会不会牵连到之前的谋划。
他望着庭院里洒满的月光,忽然觉得,这秦府的夜色虽静,底下藏着的心思却比江湖纷争还要杂乱。至于方才那点一闪而过的“遗忘感”,或许本就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便也没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