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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月光仿佛也嫌弃这片南城的污秽之地,吝啬地洒下些许清辉,勉强勾勒出低矮破败的屋檐、泥泞不堪的小路和堆积如山的垃圾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合臭味——腐烂的食物、未经处理的排泄物、劣质煤灰以及一种……属于贫穷和绝望的、近乎实质性的酸腐气息。

冷焰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阴影里,每一下都尽量放轻,但湿透的布鞋踩在泥泞或者某些不明物体上,依旧会发出轻微的吧唧声。她的身体冰冷到了极点,湿衣紧紧贴着皮肤,带走所剩无几的热量,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齿几乎要上下打架,被她用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咬住,只有偶尔泄露出的细微咯咯声。

乱葬岗的死寂被远远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南城夜晚特有的、一种压抑的“活”声——远处隐约的醉汉叫骂、不知从哪个窝棚里传出的病弱咳嗽、野狗为了争抢食物而发出的低吼厮打、还有那无处不在的、若有似无的窥视感。

她知道,自己正穿行在京城最底层的脉络之中。这里是被胤都繁华彻底遗忘的角落,是流民、乞丐、逃犯、以及所有见不得光的人的聚集地。秩序在这里荡然无存,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

但这正是她现在需要的。一棵被精心修剪过的树,突然少了一片叶子会异常显眼。而一片原始森林里,每天都有无数叶子腐烂、新生,无人关注。

她需要一个地方,能让她清理这一身的污秽和恶臭,否则天一亮,她根本无处遁形。她更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世子的纸条是希望,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她必须靠自己活下去,直到……直到那渺茫的讯息传来,或者,直到她找到新的破局之法。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快速扫过沿途那些歪歪扭扭的窝棚和废弃的土屋。大多都透出人迹,甚至有些里面还闪烁着微弱的、劣质油脂的光芒,伴随着粗重的鼾声。她不能冒险。

终于,在一条几乎被各种废弃物堵死的死胡同最深处,她发现了一个半塌的土坯房。屋顶塌了大半,墙壁也开裂倾斜,看上去早已被主人废弃多年,连流浪汉都嫌弃它的破败和不避风雨。门口堆积着散发馊味的垃圾,几乎将入口掩埋。

就是这里了。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腐烂的菜叶和破布,侧身挤了进去。里面空间狭小,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但至少能隔绝大部分外面的视线。一股浓烈的霉味和尘土味扑面而来,比起外面的复合臭气,几乎算得上“清新”。

她靠在冰冷粗糙的土墙上,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强迫自己忽略几乎要冻僵的四肢和火烧火燎的喉咙。当务之急,是处理掉这一身几乎能把她熏晕过去的“伪装”。

她摸索着脱下湿透冰冷的外裙和里衣,只留下最贴身的、勉强还算干净的亵衣。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裸露的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咬着牙,用那些脱下来的、同样湿冷污秽的衣物,尽可能擦干身体和头发上的污水。动作机械而迅速,没有任何迟疑和娇气。曾经的公主金枝玉叶,此刻在生存面前,体面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擦到手臂和小腿时,一阵阵刺痛传来。是在暗河里被粗糙石壁刮擦出的伤口,被污水泡得有些发白外翻。她皱了皱眉,从那堆湿衣服里撕下相对最干净的两条布条,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笨拙但坚决地将几处较深的伤口紧紧缠绕包扎起来,打了个死结。疼痛让她更加清醒。

处理好伤口,她将那些沾满了乱葬岗淤泥和暗河污水的破布团成一团,塞进墙角一个老鼠洞里,又用一些碎土和垃圾掩盖好。做完这一切,她才无力地靠墙滑坐在地上,抱紧双臂,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温暖。

寒冷和疲惫如同无数只小手,拼命地将她拖向昏睡的深渊。但她知道不能睡。在这里睡着,很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要么冻死,要么被偶然闯入的野狗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她再次摸出那片瓷片。冰凉的触感刺激着掌心,那锋利的边缘似乎能割破黑暗。她将它紧紧攥住,让那轻微的刺痛感维持着意识的清醒。

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梳理着这一天之内发生的、足以让人崩溃的巨变。

从利用瘟疫、以“神医”身份再次踏入王府,到悬丝诊脉时险些被萧绝识破力道;从献痘疹方、揪出“加狼毒”的内鬼,到发现太后派人撒磷粉欲制造混乱;从萧绝赏赐暗藏追踪蛊的金锭,到她将计就计焚蛊脱身;从被软禁诏狱旁舍,到发现通往宫外的密道;从利用火蟾蜕皮嫁祸定北侯府,引发萧绝与侯府矛盾,到太后突然伸出“合作”的橄榄枝;从假意应允太后、冒险再探王府书房窃取边防图,到成功交付投名状、获得太后给予的有限暗卫力量;从利用假图让萧绝出兵受损、加剧萧绝与太后矛盾,到发现自己不过是太后手中一枚更重要的棋子;从祭天台下埋设火药欲弑君失败、义士血染当场,到绝境假死脱身、于尸堆中侥幸生还;从投奔北狄暗桩棺材铺,得知“阿吉已死”的惊天骗局,到乌木尔叔为掩护她而浴血奋战、生死不明;从乱葬岗墓穴中惊险逃生,到读到世子绝望的警示纸条……

一环扣一环,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她如同在无数把锋利的刀刃上跳舞,每一步都鲜血淋漓。

萧绝、太后、北狄王叔……这些站在权力巅峰的人,将她如同棋子般摆弄,视她的性命、情感、尊严如无物。

恨意如同毒液,再次缓慢而坚定地注入她的心脏,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痛楚。但这痛楚,也让她更加清醒。

她不能再依赖任何人了。世子自身难保,北狄王叔与太后勾结意图卖国,太后只想利用她扳倒萧绝后兔死狗烹,萧绝……萧绝要的是将她和她背后所有的势力连根拔起,碾碎成泥。

她只剩下自己。和这片瓷片。

还有……这条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命。

她必须利用好这一切。

首先,是活下去。然后,是观察,是等待。等待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让她将这盘烂棋重新搅动,甚至……反将一军的机会。

如何活下去?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底层丛林里,她手无寸铁,身无分文,只有一个破碎的身份和满心的仇恨。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被包扎好的伤口上,一个念头渐渐浮现。

天光微熹,驱散了些许黑暗,也让破屋里的景象清晰起来。到处是蛛网和灰尘,角落里堆着些看不清原本面貌的破烂家具残骸。

外面开始有了零星的动静——咳嗽声、泼水声、还有孩子饥饿的哭闹声。南城苏醒了,为了又一天艰难的生存。

冷焰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四肢,站起身。她走到墙角那堆垃圾家具旁,仔细翻找起来。最终,她找到了一件被遗弃的、打满补丁、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男人破旧短褐,还有一条同样污秽的包头布巾。

她毫不迟疑地将短褐套在单薄的亵衣外面,宽大的衣服几乎将她整个人罩住。她又用布巾将一头虽然沾染污垢却依旧能看出不同寻常的乌黑长发紧紧包裹起来,尽量遮住额头和脸颊。最后,她蹲下身,用手刮起地上厚厚的尘土,混合着一点点渗进来的雨水,仔细地涂抹在脸上、脖颈、手臂所有裸露的皮肤上,直到看上去和外面的那些贫民乞丐一般无二,只有一双眼睛,在尘土之下依旧亮得惊人。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检查了一下袖中藏好的瓷片,深吸了一口充满污浊但代表着“生”的空气,侧身从垃圾堆后挤出了这个临时的避难所。

胡同里已经开始有人活动。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正有气无力地在一个破瓦罐里煮着什么东西,散发着可疑的味道。几个面黄肌瘦、赤着脚的孩子在垃圾堆里翻找着。更多的人则表情麻木地走出各自的容身之所,准备开始为了一口吃食而奔波乞讨。

冷焰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特别注意。在这里,每个人都在为生存挣扎,无人有暇关心一个多出来的、同样落魄的“少年”。

她低着头,模仿着那些人佝偻着背、步履蹒跚的样子,慢慢向胡同口挪动。耳朵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空气中流动的一切信息。

「……昨晚西城那边闹得好凶,兵老爷跑来跑去,说是抓什么江洋大盗……」

「呸!啥大盗能跑咱这地界来?肯定是哪个老爷家又丢鸡摸狗了……」

「哎,听说没,王老五昨天在护城河边上捡了条死狗,煮了锅肉,吃完全家上吐下泻,眼看就不行了……真他妈晦气!」

「省点力气吧,一会儿去东市口看看,张老爷家办喜事,说不定能讨点残羹剩饭……」

琐碎、卑微、充满了苦难,但没有她想要的信息。

她需要更接近信息的源头。通常,酒馆茶肆是流言汇聚之地,但以她现在的模样,根本进不去任何一家像样的店铺。而且那里眼线众多,太过危险。

那么,只剩下一个地方——乞丐和流民们自发形成的、交换信息和物资的聚集点。通常会在某个固定的、相对开阔又能避风的地方。

她凭着几年前模糊的记忆和观察,朝着南城最大的一个废弃土地庙方向走去。那里鱼龙混杂,是三教九流信息的天然交换场。

越靠近土地庙,人流明显增多。各式各样的乞丐、流民、甚至还有一些眼神闪烁、看起来就不像善类的人聚集在庙宇残破的围墙内外。有人躺着晒太阳抓虱子,有人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有人则目光空洞地望着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比之前更浓烈的体臭和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冷焰找了一个避风的、相对不引人注意的墙角蹲了下来,抱起双臂,将头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双耳朵,仔细分辨着周围嘈杂的声浪。

大多是无意义的抱怨、吹嘘或者对食物的渴望。她耐心地等待着,过滤着。

终于,几个看起来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乞丐的谈话,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们的穿着相对“体面”一些,虽然依旧破旧,但还算完整,脸色也不像其他人那样饿得发绿,显然是有点“门路”的乞丐。

「……真他妈邪门,这两天城里风声紧得吓人。」一个豁牙的乞丐压低声音说,「昨儿个晚上,西城门那边直接封了!好多官兵,拿着明晃晃的刀,挨个盘查,说是要抓一个北狄来的女细作!闹得鸡飞狗跳!」

冷焰的心猛地一紧,但身体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

「女细作?长啥样?赏钱多不?」另一个独眼乞丐感兴趣地问。

「谁知道长啥样,画影图形贴得到处都是,蒙着脸,就说是个年轻女人。」豁牙乞丐啐了一口,「赏钱倒是真他娘的多!黄金千两!够咱们潇洒几辈子了!」

「千两黄金?」旁边几个乞丐都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冒出贪婪的光。

「做梦吧你们!」豁牙乞丐嗤笑,「那钱是那么好拿的?知道为啥闹这么大动静吗?」

「为啥?」

「听说啊,那女细作厉害得很!不但混进了王府,差点把王爷都给害了!昨晚还杀了人呢!」

「杀人?杀了谁?」

「就棺材铺的乌老头啊!平时不声不响的那个!」豁牙乞丐声音更低了,「听说死得那叫一个惨!铺子都被砸烂了!官老爷说,就是那女细作干的,杀人灭口!」

冷焰的指甲瞬间掐进了掌心,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咽了下去。乌木尔叔……果然……

「我的娘诶……这么凶的女人?」独眼乞丐缩了缩脖子。

「可不嘛!所以官老爷才发了狠,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揪出来!告示上说了,提供线索的,赏银百两!抓住人的,千两黄金!」豁牙乞丐眼中也闪着光,「哥几个都机灵点,要是看到什么生面孔女人,特别是受了伤的,赶紧报上去!百两银子也够快活一阵了!」

「受了伤的?她受伤了?」

「废话!从那么多官兵手里跑掉,能不受伤?告示上没明说,但私下都传,她跳暗河跑了,肯定挂彩了!」

乞丐们兴奋地议论起来,开始盘算着去哪里寻找可疑的女人,仿佛那百两银子已经唾手可得。

冷焰的心沉到了谷底。萧绝的动作好快!不仅将她的罪名坐实(杀害乌木尔叔),还公开悬赏,发动全城的力量来搜捕她,甚至点明了她可能受伤的特征!现在,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可能成为告发她的眼睛。

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严峻十倍!

她必须更加小心,绝不能暴露任何女性特征,更不能让人看到身上的伤。

就在她心中凛然之际,另一波从不同方向回来的乞丐带来了新的、却让她更加心惊肉跳的消息。

「……西城门?西城门算个屁!」一个瘦高个的乞丐显然消息更“灵通”,一脸不屑,「知道昨天半夜,哪里动静最大吗?」

「哪儿?」

「定北侯府!」瘦高个乞丐语出惊人。

冷焰的呼吸骤然一窒!侯府?!

「侯府?侯府怎么了?也被那女细作摸了?」

「屁!比那严重多了!」瘦高个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闻的兴奋,「听说啊,半夜里,摄政王的亲兵,直接把侯府给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啊?为啥啊?侯爷不是刚打了胜仗回来吗?」

「为啥?哼!说是查通敌!要搜什么北狄来的密信!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瘦高个吊足了胃口,「还真他娘的搜出来了!就在侯爷书房里!」

「我的天爷……然后呢?」

「然后?然后侯爷当场就气得吐血了!世子爷年轻气盛,直接拔剑要拼命,被侯夫人死死拦住了……现在整个侯府都被看起来了,许进不许出!听说侯爷的兵符都被收走了!」

冷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

世子纸条上那句「侯府眼线皆断,勿联」原来竟是这个意思!不是被盯梢,而是直接被围府软禁!兵符被夺!通敌罪名?!这简直是塌天之祸!

是萧绝!一定是他!利用从她这里“得到”的所谓“北狄令牌”和“太后密信”,或者干脆就是伪造证据,对定北侯府发动了致命一击!他不仅要抓她,还要将她可能的所有盟友、所有退路,全部斩断!彻底将她逼入孤立无援的绝境!

好狠!好绝!

她几乎能想象到世子此刻的愤怒与绝望,侯爷的悲愤交加,侯府上下人心惶惶的景象……

因为她的出逃,因为她的不慎,将巨大的灾祸引向了唯一可能真心帮助她的盟友身上!

自责、愤怒、仇恨……如同毒火般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毁灭一切的冲动。

但她知道,她不能。她此刻冲出去,除了送死,没有任何意义。

她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才有可能……赎罪,以及复仇。

她将头更深地埋进膝盖,牙齿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嘴里再次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味,那剧烈的颤抖才慢慢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死寂的坚硬。

外面的流言还在继续,添油加醋地描绘着侯府的“落魄”和“罪有应得”,猜测着侯爷会不会被砍头,世子会不会被牵连……

这些声音如同针一样扎在她的耳朵里。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蹲了多久,直到日头升高,聚集的乞丐们渐渐散去,各自寻找生机。

她缓缓抬起头,尘土下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她站起身,依旧佝偻着背,慢慢地随着稀疏的人流离开土地庙。需要信息已经得到,虽然每一个都糟糕透顶。

萧绝布下了天罗地网,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她现在真正是举世皆敌,步步杀机。

她漫无目的地在肮脏的街巷里走着,大脑在飞速权衡着所有可能的选择,又一个个否决。

去找其他北狄暗桩?乌木尔叔的死就是前车之鉴,剩下的据点恐怕早已被萧绝掌握,正张网以待。

试图联系侯府旧部?侯府自身难保,任何与侯府有关的动向都会被严密监控,无疑是自投罗网。

利用太后给的暗卫?那些暗卫只听太后号令,且不说太后此刻是否还想利用她,就算想,也必然是在更严密的控制之下,她一旦联系,很可能立刻被太后卖给萧绝以换取其他利益。

每一条路,似乎都通向死胡同。

饥饿感开始阵阵袭来,伴随着受伤后的虚弱和寒冷,让她眼前微微发黑。她从昨天到现在,滴水未进。

她必须找点吃的。否则,不用萧绝来抓,她自己就会先饿死冻死在这陋巷之中。

她看向路边那些小摊贩。冒着热气的粗面馒头,散发着油腻香味的炸糕……但她身无分文。

乞讨?她看着那些伸出肮脏的手,不断向路人作揖哀求的乞丐,大多数人只是厌恶地避开,偶尔有一两个心软的,扔下一两个铜板,立刻会引起周围乞丐的一阵哄抢甚至厮打。

她做不来。不是放不下公主的尊严,而是在眼下全城搜捕“受伤女人”的节骨眼上,任何引起注意的行为都可能是致命的。而且,乞讨效率太低,根本无法保证她能活下去。

偷?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摊位。摊主大多眼神警惕,盯着自己的货物。以她现在的体力和技术,失手的概率极大,一旦被抓住,下场可想而知。

难道……真的要走投无路了?

她的目光扫过街角,那里蹲着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乞丐,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却带着一种底层挣扎磨炼出的狡黠和凶狠。他们似乎是一个小团体,正低声商量着什么,不时发出猥琐的笑声。

其中一人,怀里似乎揣着半个偷来的饼,正小心翼翼地掰着吃。

冷焰的心念微动。在这个丛林里,单独行动的猎物总是最先被淘汰的。也许……

她正犹豫着是否要冒险接近,观察一下那些少年乞丐的团体规则,忽然,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从街口传来!

「官爷来了!快跑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整条街顿时鸡飞狗跳!小贩们手忙脚乱地收摊,行人们惊慌躲避,乞丐和流民们更是如同见了鹰的兔子,四散奔逃!

冷焰的心猛地一提,瞬间缩到一堆废弃的木料后面,屏息望去。

只见一队穿着胤朝官兵服饰的兵丁,在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低级武官服饰的人带领下,正凶神恶煞地冲进这条街!他们不像是在巡逻,倒像是在执行什么任务,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慌乱的人群,尤其是那些落单的、看起来可疑的人。

「搜!给我仔细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那武官挥舞着马鞭,厉声喝道,「上头有令,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北狄女贼揪出来!提供线索者赏银百两!胆敢窝藏者,同罪论处!」

兵丁们如狼似虎地开始驱赶人群,粗暴地检查着一些来不及跑掉的乞丐流民,甚至用枪杆捅着路边的垃圾堆和可能藏人的角落。

「军爷!军爷饶命啊!小的就是讨饭的……」

「滚开!臭要饭的!看见过这个女人没有?!」兵丁拿着那张画影图形的悬赏告示,几乎杵到一个老乞丐脸上。

「没……没看见……小的没看见……」

冷焰的心跳如擂鼓。这些兵丁搜查得极其粗暴,她藏身的这堆木料根本经不起仔细检查!必须立刻离开!

她看准一个方向,趁着兵丁正在盘问另一伙人造成的混乱,压低身体,如同受惊的野猫般,快速而无声地向旁边一条更窄的巷子溜去。

然而,她刚冲进巷子,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同样破烂但洗得发白戎服的独臂男人!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一脸风霜之色,胡子拉碴,但那双眼睛却迥然有神,带着一种经历过沙场的人才有的锐利和审视。他显然也是被官兵驱赶进来的,正警惕地回头张望。

两人猝不及防地照面,都是一愣。

冷焰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低下头,含糊地说了句:「对不住……」就想从他身边挤过去。

但那独臂男人的目光却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她虽然布满尘土却依旧能看出清秀轮廓的侧脸,扫过她包裹着头巾却依旧露出一小缕乌黑发丝的鬓角,最后,落在了她因为匆忙奔跑而微微敞开一点的衣领处——那里,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锁骨,与周围肮脏的环境和她的“少年”打扮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男人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

冷焰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心中寒意更盛,加快脚步就想逃离。

「站住。」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冷焰的身体瞬间僵住,袖中的瓷片滑入掌心。她缓缓转过身,抬起头,尘土下的眼睛警惕而冰冷地看着他,用刻意压低的沙哑声音问:「……有事?」

独臂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上前一步,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她脸上和脖颈处逡巡。巷子外官兵的呵斥声和哭喊声越来越近。

「你不是这里的人。」男人肯定地说,语气不是疑问,「你是个女人。」

冷焰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被识破了!在这个要命的关头!

她握紧了瓷片,计算着如果暴起发难,有多少几率能放倒这个看起来不好惹的独臂男人,然后成功逃脱。

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他并没有表现出敌意,反而微微侧身,用仅存的那只手指了指巷子更深处的某个方向,语速极快地低声道:「不想被外面那些豺狼抓住,就跟我来。快!」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就朝着巷子深处快步走去,似乎笃定她会跟上。

冷焰愣住了。跟他走?为什么?他是什么人?是看出了她的身份想骗她去领赏?还是另有所图?

巷子口已经传来了兵丁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妈的!跑得真快!进去看看!那女贼说不定就藏在这种老鼠洞里!」

没有时间犹豫了!

信任他,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不信任他,立刻就会落入官兵之手!

电光火石之间,冷焰看了一眼那独臂男人毫不犹豫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巷子口即将出现的官兵,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她迈开脚步,无声而迅速地跟上了那个独臂男人。

男人似乎背后长眼,知道她跟了上来,脚步加快,七拐八绕,熟门熟路地穿过如同迷宫般的狭窄巷道,最终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被破草席半遮着的低矮木门前停下。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迅速拉开草席,推开门,闪身进去,并对身后的冷焰低喝:「进来!」

冷焰没有任何犹豫,侧身钻了进去。

门在她身后立刻被关上,插上了粗重的门栓。外面世界的光线和喧嚣瞬间被隔绝大半。

里面是一个极其狭小、昏暗的空间,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破旧的板床,一个掉漆的木箱,和一个正在冒着微弱火苗的小泥炉,炉子上坐着一个黑黢黢的陶罐,里面煮着什么东西,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草药混合着食物的古怪气味。

唯一的光源来自墙上一个小得可怜的窗户,糊着厚厚的废纸。

这里像是一个最底层的贫民窟,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与外面的脏乱差形成鲜明对比。

独臂男人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锐利的眼睛再次上下打量着她,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

「你是谁?」他沉声问道,语气里充满了审视和警惕,「那些官兵,是在找你?你就是那个……值千两黄金的北狄女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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