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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仁门外的惊天丑闻,如同插上了翅膀,在萧绝的铁骑尚未完全穿过朱雀大街时,就已经以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疯传遍了胤都的每一个角落。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兴奋又恐惧地谈论着那场“纸片纷飞”的凯旋礼。摄政王不败的神话被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怀疑与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蔓延。尽管官府迅速出动,强力弹压骚乱,并四处收缴那些“谣言”传单,严禁百姓议论,但越是压制,那藏在人心底的疑窦与暗爽就越是滋长。

「听说了吗?那些首级,好多都是以前死在边关的咱们的人,还有北狄的商人!」「嘘!小声点!不要命啦!官差在抓人呢!」「怕什么?他们做得,咱们还说不得?纸上都写明白了!」「啧啧,真是……为了军功,脸都不要了……」

冰冷的恐惧和火热的议论在坊间交织,酝酿着一股不安的暗流。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摄政王府,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

书房内,地龙烧得极暖,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萧绝早已卸去那身荣耀的战袍,换上了一袭玄色常服,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他脸上那张标志性的玄铁面具并未摘下,冰冷的金属光泽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幽深难测。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慌的“嗒、嗒”声。

下面跪着一地的人。

有今日负责凯旋仪式安保的京兆尹、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有负责舆论监控的谛听卫头领,还有几名在现场却未能控制住局面的亲卫将领。个个面如土色,汗出如浆,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卑职失职!未能及时发现奸人诡计,请王爷降罪!」京兆尹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末将无能!让宵小之徒惊扰王爷圣驾,玷污凯旋盛典,罪该万死!」兵马司指挥使的声音也在发颤。

谛听卫头领伏得更低,几乎匍匐在地:「属下……属下已全力追查,那些纸来源隐秘,传播极快,像是……像是早有预谋,绝非普通百姓所能为!定是……定是前朝余孽『影鹰』的手笔!」

「影鹰」两个字,像是一块冰投入滚油,让书房内的空气瞬间炸开又骤然凝固!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实质般的杀气从书案后弥漫开来,压得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影、鹰。」萧绝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本王清理了这么久,他们竟然还能在京城,在本王的凯旋礼上,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真是本王的好臣子,好将军,好耳目啊。」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到跪着的众人面前,玄色的衣袍下摆如同死亡的阴影,扫过他们颤抖的脊背。

「所以,你们告诉本王,那些撒纸的人,抓到了几个?那个推车的货郎,那个说书先生,还有那些『该死』的孩子,嗯?」

无人敢答。只有粗重恐惧的喘息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废物。」冰冷的两个字,如同最终判决。

萧绝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谛听卫头领身上:「你说像是『影鹰』的手笔。证据呢?」

「回……回王爷!」谛听卫头领猛地一颤,「纸张粗糙,但内容极具煽动性,对军中、朝中乃至北狄事务似乎颇有了解,非寻常细作所能及。尤其是……尤其是最后飘落到王爷马前的那张纸,其行文风格、用词习惯,与卑职之前查获的几份疑似『影鹰』密报的残卷,极为相似!而且,对方对时机、地点的把握,对人心利用之巧妙,绝非等闲!」

「哦?」萧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也就是说,你们谛听卫忙了这么多年,连『影鹰』的毛都没摸到几根,现在反而要靠他们留下的『风格』来推断是他们干的?本王养着你们,是让你们给『影鹰』的『风格』做注脚的吗?」

「卑职该死!卑职万死!」谛听卫头领磕头如捣蒜。

「你是该死。」萧绝淡淡道,「但死,太便宜了。」

他猛地转身,声音陡然凌厉:「京兆尹,革职查办!兵马司指挥使,杖一百,降为普通兵卒,发配边军效力!谛听卫……」

他的目光扫过那筛糠般的头领,如同看着一个死人:「所有负责京城情报、监控、反谍的,全部打入诏狱,给本王撬开他们的嘴!看看他们中间,到底有多少人是饭桶,又有多少人……是『影鹰』!」

「王爷饶命!王爷开恩啊!」凄厉的求饶声瞬间响彻书房。

门外的侍卫应声而入,毫不留情地将面无人色的官员将领们拖了出去,求饶声和哭喊声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王府深沉的夜色里。

书房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

萧绝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面具下的眼眸深不见底。

「影鹰」……冷焰……

这两个词在他脑中疯狂盘旋,交织成一幅充满恨意与挑衅的图景。

他几乎可以肯定,今天这一出,绝对是那个女人的手笔!只有她,才有这样的恨,这样的胆魄,和这样的……智慧。她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精准地咬在了他最疼的地方!

她没死。她不仅没死,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了他如此响亮的一记耳光!

好啊!真是好极了!

萧绝的胸腔剧烈起伏着,一股暴虐的毁灭欲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窗棂上,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王爷。」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是萧绝的心腹幕僚,也是王府长史,周先生。他年约五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而冷静。

「何事?」萧绝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冰冷。

周先生走进书房,无视地上尚未干涸的冷汗痕迹,低声道:「王爷,今日之事,影响极其恶劣。虽已强力弹压,但悠悠众口,恐难尽堵。陛下虽未亲临,但宫内必然已知晓。那些清流御史,还有一直对王爷不满的宗室……恐怕很快就会借此发难。」

「本王知道。」萧绝冷笑,「一群跳梁小丑罢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周先生语气凝重,「王爷,当务之急,并非仅仅是揪出『影鹰』或是平息流言。更重要的是,要重塑威望,震慑宵小!」

「说下去。」

「王爷凯旋,本就是大功一件。虽有小人作祟,污蔑战功,但事实胜于雄辩!黑风坳一战,确确实实重创了北狄叛军,缴获亦是真实。那些首级来源虽有瑕疵,但两军交战,谁又能完全分清?左贤王部与叛军混杂,被我大军一同击溃,亦是可能之事。」周先生缓缓道,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王爷此刻,绝不能示弱,更不能陷入自辩的泥潭。反而应该……高调起来!」

「高调?」萧绝转过身,面具后的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对!高调!」周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王爷应立刻以雷霆手段处置今日失职之人,彰显法度威严。同时,尽快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功夜宴!广邀文武百官、宗室勋贵、京城名流!要在宴会上,堂堂正正地展示您的战利品,论功行赏,彰显武力与气度!」

「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王爷您根本不在乎那些宵小之辈的龌龊手段!您的功绩,不容置疑!您的权威,不容挑战!任何流言蜚语,在绝对的实力和荣耀面前,都将不攻自破!」

萧绝沉默了片刻,周先生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暂时浇熄了他心中狂暴的怒火,让他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算计。

没错。愤怒和杀戮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他需要的是重新掌控局面。

一场盛大的、展示武力和财富的夜宴,确实是扭转舆论、震慑各方的最佳舞台。他要让那些心里打着小算盘的人看清楚,谁才是大胤真正的主人!

「好。」萧绝缓缓点头,「就依先生所言。此事,由你全权操办。要快,更要……盛大!给本王遍发请柬,京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都不许少!」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笑意。

「本王倒要看看,谁敢不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周先生躬身领命,迅速退下。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萧绝一人。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份唯一质地稍好、飘落在他马前的“影鹰”传单,指尖缓缓划过上面锐利的字迹。

「冷焰……」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碾碎在齿间,「你想看本王的笑话?想搅乱本王的江山?」

「本王就给你一个机会。」

「这场夜宴,本王为你而设。有本事,你就来吧。」

「让本王看看,你这条藏在阴沟里的毒蛇,还敢不敢露出你的毒牙!」

他的眼中,闪烁着猎人布下陷阱后,等待猎物上门时的兴奋与残忍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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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胤都城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世界。

表面上一片风声鹤唳,官府仍在大力搜捕“散布谣言者”,茶馆酒肆被严厉警告不得议论凯旋之事,百姓们行色匆匆,不敢多言。但在这压抑的平静之下,关于摄政王虚报战功、杀良冒功的种种细节,却在私底下传得更加绘声绘色,细节丰富得仿佛人人都亲眼所见。

而与此相对的,是摄政王府倾尽全力操办夜宴的盛大动静。

一车车珍馐美味、美酒佳酿、奇珍异宝被运入王府。工匠日夜赶工,装饰府邸,搭建灯楼戏台。华丽的请柬被送往每一座高门府邸,措辞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收到请柬的人,心情各异。有心惊胆战,生怕这是鸿门宴的;有暗自冷笑,准备去看笑话的;也有摩拳擦掌,想趁机巴结讨好的。但无论如何,没有人敢公然拒绝摄政王的邀请。

夜幕,很快再次降临。

这一次,笼罩在华灯初上、丝竹声起的摄政王府。

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文武百官、宗室王公、勋贵子弟、京城名士……一个个锦衣华服,笑容满面,互相寒暄着步入那扇洞开的、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朱漆大门。仿佛两天前那场震惊全城的丑闻从未发生过。

王府内更是极尽奢华。亭台楼阁处处张灯结彩,亮如白昼。婉转的丝竹管弦之声萦绕耳际,训练有素的侍女端着美酒佳肴如蝴蝶般穿梭在宾客之中。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肉香和浓郁的脂粉香气,混合成一种令人迷醉的浮华味道。

在王府最大的宴会厅——凌霄殿中,盛宴已然开场。

萧绝高踞主位,依旧戴着那副玄铁面具,身穿绣金蟠龙玄袍,气势逼人。他并未多言,只是举杯简单说了几句“赖将士用命,陛下洪福,始有今日小胜,与诸公同乐”的套话,便宣布开宴。

宾客们纷纷举杯附和,说着言不由衷的祝贺之词,笑容满面,眼神却各自闪烁,暗中观察着这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试图从他冰冷的面具和平稳的声线中,窥探出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

然而萧绝表现得无懈可击,从容淡定,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周先生安排的助兴节目开始登场。先是曼妙的歌舞,然后是惊险的杂技,觥筹交错间,似乎真的是一场宾主尽欢的太平盛宴。

但所有人都知道,重头戏还没开始。

果然,在一曲激昂的战舞之后,萧绝轻轻放下了酒杯。

整个凌霄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今日盛宴,岂可无真英雄?」萧绝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金属质的冷意,「此番北征,我大胤将士浴血奋战,方有黑风坳之捷。来人!请有功将士入场!展示……战利品!」

「宣——有功将士入殿觐见!展示战利品——」内侍尖细的声音层层传了下去。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队队身披染血战甲、手持利刃的彪悍军士,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大殿。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那股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凛冽杀气,瞬间冲淡了殿内靡靡的丝竹香气,让许多养尊处优的宾客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正襟危坐。

这些军士分成两列,肃立大殿两侧,如同两排冰冷的杀神雕塑。

随后,更多的军士抬着一个个沉重的箱笼,或捧着盖着红布的托盘,走入殿中,将那些“战利品”一一展示出来。

有北狄叛军将领的鎏金头盔和残缺的旗帜;有缴获的北狄良弓宝刀;有成色极佳的金银锭;有成捆的珍贵毛皮;甚至还有几尊小巧精致的金佛和宝石……

琳琅满目的物品,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收获与残酷。

宾客中发出低低的惊叹声,不少人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财富,总是最容易打动人心。

然而,更多的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最后被抬上来的那几个更大的、盖着厚布的笼子,以及被郑重其事放在最前方的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那托盘上的东西被一块玄黑色的绸布覆盖着,隆起一个圆形的轮廓。

空气中,似乎隐隐飘来一丝极淡的、被香料极力掩盖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萧绝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缓缓起身,走到大殿中央。

他先是指着那些金银珠宝、铠甲兵器,声音沉浑:「此战,斩获叛军无算,缴获辎重财物亦丰。此乃我军将士用命之明证!所有战利品,除部分犒赏三军、抚恤伤亡外,其余皆已登记造册,不日将充盈国库,以资国用!」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无可指摘。几位官员立刻出声附和:「王爷英明!将士们辛苦了!」

萧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那个盖着玄黑绸布的紫檀木托盘上。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诡异和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萧绝的声音陡然转冷,带上了一丝铁血的肃杀,「战争非是请客吃饭,更非街头斗殴。敌酋首级,方是军功最硬之凭据!虽有些许宵小,借此大做文章,污蔑我军将士浴血之功……」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凌厉的杀气:「本王今日,就让诸公看个明白!看看我大胤儿郎,在边关究竟斩杀了怎样的敌人!」

他猛地一挥手!

一名亲卫上前,唰地一下掀开了那个紫檀木托盘上的玄黑绸布!

「嘶——」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托盘上,赫然是一颗经过特殊处理、面目依稀可辨、皮肤呈现一种诡异青黑色的人头!那人头怒目圆睁,嘴唇扭曲,似乎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和愤怒,头顶的发辫样式和额间的刺青,明确昭示着他北狄贵族的身份!

「此乃北狄叛军首领之一,左谷蠡王兀良哈的首级!」萧绝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黑风坳一战,此獠负隅顽抗,被我军中将校阵斩!」

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萧绝再次挥手!

另外几个盖着厚布的笼子也被猛地掀开!

里面竟然是几头体型硕大、目光凶残的草原狼!它们显然被饿了几天,焦躁地在笼子里踱步,发出低沉的呜咽,绿油油的眼睛贪婪地扫视着殿内的人群,散发着野性的凶戾之气!

「军中儿郎,不屑于玩弄虚报战功的把戏!」萧绝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带着一种残酷的幽默,「但既然有人喜欢用首级说事,那本王就让诸位看一场好戏!」

他指向那几个狼笼,和殿侧那些肃立的、从北疆回来的百战老兵:「这些饿狼,最喜血肉。而本王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兵士,最不怕的就是厮杀!今日,就用这些叛贼酋长的首级,犒劳这些战场上的『忠犬』,也让诸公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战利品!」

「来啊!喂狼!」

命令一下,几名军士立刻上前,毫不犹豫地拿起托盘里那颗狰狞的首级,打开一个狼笼,猛地丢了进去!

饿狼们先是受惊后退,随即嗅到血腥味,立刻发出一声兴奋的嚎叫,扑上去疯狂撕扯争抢起来!啃噬骨头、撕扯皮肉的可怕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大殿!

「呕——」一些文官和女眷哪里见过这等恐怖场面,当场脸色煞白,弯腰干呕起来。更多的人则是吓得魂飞魄散,浑身发抖,连酒杯都拿不稳了。

就连一些见惯风浪的武将和宗室亲王,也面露骇然之色,不敢直视那血腥的场景。

萧绝却仿佛十分享受这种反应,他负手而立,面具下的目光冷冽地扫过众人,声音带着一丝嘲弄:「如何?诸公觉得,这『战利品』,可还够分量?可还有谁怀疑,本王麾下的儿郎,有没有能力斩将夺旗?!」

无人敢答话。只有饿狼啃噬和争抢的可怕声音,以及一些压抑不住的呕吐声。

绝对的暴力,绝对的血腥,绝对的恐怖!

这就是萧绝的回应!他用最直接、最野蛮、最冲击眼球的方式,粗暴地碾碎了所有的流言和质疑!

他用行动告诉所有人:规矩由我制定!真理在我刀下!谁敢质疑,这就是下场!

整个凌霄殿,仿佛变成了一个血腥的斗兽场,而萧绝,就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冷酷兽王。

然而,就在这片被恐怖和死寂笼罩的盛宴中,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一直低着头、默默布菜的粗使丫鬟,嘴角却极快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那笑意,冰冷而讥诮。

萧绝啊萧绝,你果然只会这一套。

用恐怖压制恐惧,用血腥掩盖真相。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所有人闭嘴?就能挽回你崩塌的名声?

可笑。

你越是如此暴戾,就越是证明你心虚!

而你这场精心设计的“表演”,正好给了我……最好的机会。

丫鬟的手指,无声地滑过袖口内侧。那里,藏着一片冰冷而锋利的碎瓷。

她的眼神,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穿透喧嚣血腥的宴会,精准地锁定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

盛宴,才刚刚开始。

好戏,还在后头。

她微微侧身,对不远处另一个端着酒壶的侍女,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那侍女眼神一凛,随即低下头,端着酒壶,如同其他惶恐的侍女一样,脚步微颤地走向那些需要添酒的宾客。

她的目标,是几位以“耿直敢言”着称、方才面露骇然与不忿之色的老臣和宗室王爷。

当她为一位脸色铁青的老御史斟酒时,因为“紧张”,手微微一抖,几滴酒液洒在了老御史的衣袖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侍女慌忙跪下,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要去擦拭。

「无妨!」老御史正满心愤懑与惊惧,不耐烦地挥挥手。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和遮挡间,一枚卷得极细的、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的纸条,从侍女的指缝间,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老御史宽大的袖袋之中。

侍女连声道歉,慌慌张张地退下,很快消失在忙碌的侍女人群中。

同样的“意外”,在接下来的片刻内,极其隐蔽地在另外两三位目标人物身边上演。

做完这一切,那名传递消息的侍女,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悄然退出了大殿,向着王府深处,负责处理宴会垃圾和剩菜残羹的后院方向走去。

而那个袖中藏瓷的粗使丫鬟,依旧在角落里,默默地、一遍遍地擦拭着本就光可鉴人的桌案。

她的眼角余光,看到那位老御史在侍女离开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子,似乎察觉到了异样。他趁着无人注意,极其隐蔽地将那纸条捏在手中,借喝酒的动作,快速瞥了一眼。

下一刻,老御史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拿着酒杯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无比的震惊、愤怒,以及……一丝豁出去的决绝!

他猛地看向主位上的萧绝,又迅速低下头,胸膛剧烈起伏。

另外几位收到纸条的官员宗室,反应也大同小异,都是极力压抑着巨大的情绪波动。

纸条上的内容很简单,却足以引爆任何还有一丝良知和愤怒的人:

「首级多取自三年前阵亡于雁门关之我军将士陵园!掘坟曝尸,天理难容!证据在王府西侧门第三辆泔水车暗格。戌时三刻,车出城。」

掘坟曝尸!

这是比杀良冒功更加令人发指、天怒人怨的罪行!

这不仅是对死者的极大侮辱,更是对生者情感的残酷践踏!一旦坐实,萧绝将彻底身败名裂,为千夫所指!

这,就是冷焰为这场夜宴准备的第二份“大礼”!

你不是喜欢展示“战利品”吗?我就让你看看,你这些“战利品”背后,藏着怎样令人作呕的真相!

萧绝并未察觉到这些细微的动静。他正沉浸在自己用血腥手段营造出的恐怖威慑中,享受着台下那些恐惧和臣服的目光。

他觉得,局面已经被他重新掌控。

「看来诸公对本王的『战利品』很是满意。」他带着一丝嘲讽开口,打破了死寂,「既然如此,盛宴继续!奏乐!起舞!」

丝竹声再次响起,却变得有些干涩和慌乱。舞姬们强颜欢笑,舞姿也变得僵硬。宾客们重新落座,却再也无人有心思饮酒谈笑,每个人都食不知味,坐立不安,目光躲闪,气氛比之前更加诡异。

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中,缓缓流逝。

戌时将至。

宴会的气氛依旧古怪。萧绝似乎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正准备宣布散席。

突然——

「噗通」一声!

那位之前收到纸条的老御史,猛地离席而出,踉跄几步,直接跪倒在大殿中央!

他老泪纵横,花白的胡须剧烈颤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嘶吼:

「王爷!老臣……老臣有本要奏!!」

音乐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突然发难的老臣身上。

萧绝面具下的眉头骤然锁紧,眼中闪过一丝极其不耐的戾气:「刘御史?何事不能明日朝会再奏?非要搅扰本王的宴会!」

「此事关乎社稷良心,关乎万千忠魂!老臣一刻也等不了!」刘御史抬起头,脸上满是悲愤和决绝,他猛地从袖中掏出那张纸条,高高举起,「王爷!老臣要状告军中有人丧尽天良,为虚报军功,竟……竟掘了雁门关阵亡将士的陵墓,割取首级,冒功领赏!天理不容!人神共愤啊!」

「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甚至比刚才看到饿狼啃噬首级还要震惊!

掘坟曝尸?!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骇人罪行!

「刘大人!你胡说什么!」 「放肆!竟敢在王爷宴会上胡言乱语!」 立刻有萧绝的党羽出声呵斥。

但更多的人,则是被这惊人的指控震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向萧绝。

萧绝的身体猛地绷直了!虽然他戴着面具,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瞬间迸发出的、足以将人冻僵的恐怖杀意!

「刘文正!」他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句,「你可知,构陷亲王、污蔑功臣,是何等大罪?!你说掘坟曝尸,证据呢?!拿不出证据,本王现在就将你喂狼!」

「证据?!」刘御史似乎豁出去了,惨笑道,「证据恐怕就在这王府之内!就在那即将运出城的泔水车里!王爷若心中无鬼,敢不敢立刻下令,搜查西侧门所有车辆!让天下人看个明白!」

「对!搜查!」 「请王爷明鉴!还阵亡将士一个公道!」 另外几位同样收到纸条的官员宗室,此刻也鼓起勇气,纷纷离席跪倒,高声附和!他们虽然害怕,但良知的煎熬和对这骇人罪行的愤怒,让他们选择了站出来!

场面瞬间失控!

萧绝彻底暴怒了!

他没想到,这些他眼中的蝼蚁,竟然真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权威!而且还是用如此恶毒、如此难以想象的指控!

「好!好!好!」萧绝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杀意,「本王就让你们死得明白!周先生!立刻带人去西侧门!给本王搜!仔细地搜!若是搜不出什么『证据』……」他的目光如同冰刃,扫过跪在地上的刘御史等人,「……本王就亲手把你们一个个,剁碎了喂狗!」

「是!」周先生脸色也极其难看,立刻带了一队亲卫,快步冲出大殿。

大殿内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结果。空气紧张得仿佛一点就炸。

萧绝站在原地,周身杀气弥漫。他不相信有什么证据,他认为这一定是“影鹰”或者说冷焰的又一次卑劣的构陷!他要用最残酷的方式,粉碎这个阴谋,然后将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全部碾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终于,脚步声再次响起。

周先生去而复返,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脚步甚至有些虚浮,手中捧着一个沾满油污和泔水秽物的、小小的、密封的铁盒。

看到那个铁盒的瞬间,萧绝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不!不可能!

「王……王爷……」周先生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在……在西侧门第三辆泔水车的暗格里……发现了这个……」

萧绝一把夺过铁盒,粗暴地将其掰开!

里面是几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还有几枚小小的、刻着特殊编号的身份铭牌!那是胤朝军中,校尉以上军官才会配备的身份证明!通常随遗体下葬!

他颤抖着(因为极致的愤怒)打开那几分文件。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几支小队奉命秘密前往雁门关外几处荒废的旧战场陵园,执行“特殊物资收集”任务的调令!签发的手令印章,赫然是他麾下心腹将领的!而任务执行的时间,恰好就在黑风坳大捷之前!

文件的最后,甚至还附有一份简单的“收获”清单,上面冷冰冰地记录着挖掘到的“可用首级”数量及“品相评估”!

铁证如山!

「噗——」萧绝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直冲上来,竟硬生生将一口鲜血咽了回去!

他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完了……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这不是构陷!这是真的!他手下那些杀红了眼、急于求功的蠢货!竟然真的背着他,做出了这等天理不容的蠢事!还留下了如此致命的把柄!

而现在,这个把柄,被他的死敌,在这个最要命的时刻,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王爷!证据在此!您还有何话说?!」 「掘坟曝尸!辱及忠魂!萧绝!你罪该万死啊!」 刘御史看到萧绝的反应,以及那散落在地的身份铭牌,顿时老泪纵横,发出泣血般的控诉!

整个凌霄殿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宾客,无论之前是忠是奸,此刻都被这铁一般的事实和骇人听闻的罪行惊呆了!随即而来的是无比的愤怒和鄙夷!

「畜生!简直是畜生!」 「丧尽天良!不配为人!」 「国贼!国贼!」

怒骂声、谴责声、杯盘摔碎声……瞬间将之前的恐怖压了下去,化作了滔天的公愤!

萧绝孤立在大殿中央,面具下的脸无人得见,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那份摇摇欲坠的疯狂和毁灭欲。

而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中。

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粗使丫鬟,动了。

她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过混乱的人群,靠近了主位。

她的手中,那枚冰冷的、染血的碎瓷片,已然滑入指尖。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就是那个众叛亲离、被滔天罪行钉在耻辱柱上的男人。

她的眼中,是一片沉寂了太久太久的冰冷火焰。

就是现在。

爹,娘,哥哥……所有被萧绝害死的人……

看着我。

看着我,为你们……讨回第一笔血债!

她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那玄色的身影!

手中的瓷片,划破喧嚣混乱的空气,带着积攒了两世的恨意,直刺而出!

「萧绝!纳命来——」

一声清叱,如同惊雷,劈开了混乱的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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