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的月亮升得早。
阿月站在绣楼门口,望着院角那株老槐树。月光透过枝桠洒下来,在青石板上织出一片银网,连风里都裹着桂花香——苏绣娘今早刚摘了半竹篮,说“要给宴席添些甜香”。
“阿月姐!”小桃从巷口跑过来,手里举着串红山楂,“王媒婆说李财主家的酒坛搬来了,就在祠堂门口!”
阿月接过山楂,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绽开。她望着小桃发间别着的并蒂莲绢花——是阿灼今早送的,“说要给新娘子添喜”。远处传来陈砚之的声音,混着铁柱的吆喝:“小心那坛十年陈酿!”
“来了来了!”阿灼提着裙角从药庐跑过来,腕间的红绳和陈砚之腰间的平安结碰出轻响。她的左手还缠着粗布,却捧着个青瓷罐,“我熬了桂花蜜,等会给孩子们蘸月饼吃。”
陈砚之接过瓷罐,指尖碰到她腕间的红绳:“不是说好了不忙么?大夫说你手还没好全。”
“不碍事。”阿灼歪头笑,“我闻着蜜香就手痒,熬完这罐,明儿就能给你绣药囊了。”
院外的锣鼓突然响起来。阿月望着祠堂门口挂起的两盏大红灯笼,一盏绣着“张”,一盏绣着“陈”,灯穗子在风里晃啊晃的,像两根缠在一起的线。
“阿月!”苏绣娘端着托盘出来,“新做的并蒂莲酥,你尝尝。”
阿月接过酥饼,咬下一口,酥皮簌簌落在裙角。她望着廊下挂着的红绸——那是她和阿灼昨日一起绣的,金线绣的并蒂莲,针脚比从前更密了。
“阿灼!”苏绣娘突然喊,“李财主家的孙子来讨糖了!”
阿灼应了一声,刚要走,陈砚之拉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两人并肩往祠堂走,路过界碑时,阿灼停住脚步。月光下,界碑上的“张宅”“陈庐”四个字被洗得发白,可下面的“药绣同心”石牌却亮得很——是前日陈砚之带着村人重新刻的。
“阿月姐说,”陈砚之摸了摸石牌,“这牌要比界碑高半寸。”
“因为‘同心’比‘宅’‘庐’更重要。”阿灼轻声接话。
祠堂里已经坐满了人。李财主坐在上首,举着酒杯笑:“今日咱们青溪村,可算是把二十年前的疙瘩解了!”
“解了!”村民们齐声应和,酒碗碰得叮当响。阿月看见王媒婆挤在角落,举着块桂花糕往嘴里塞,嘴角沾着糖渣——从前她总说“张家陈家势不两立”,如今倒比谁都热心。
“阿灼!”铁柱从人群里挤过来,手里举着个粗陶碗,“我给你留了最大的月饼!”
阿灼接过碗,月饼上果然压着朵并蒂莲,是用红豆馅嵌的。“谢谢铁柱哥。”
“谢啥。”铁柱挠了挠头,目光扫过陈砚之,“陈公子,我昨日去镇上,给你带了瓶好酒。”
陈砚之眼睛一亮:“真的?”
“假的。”铁柱憋着笑,“是你娘当年给张阿公的药酒,我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众人皆笑。阿月望着他们,忽然想起昨夜在绣楼,阿灼说的话:“铁柱哥其实早就知道那绣绷是陈家的,他故意说‘拿陈家的破布充数’,就是想让我多问问你。”
“阿月姐,”阿灼突然拽她的袖子,“你看!”
阿月抬头,看见陈砚之正把药囊挂在祠堂门口的药架上,药囊上绣着并蒂莲,和她的绣绷是一对。阳光透过窗纸洒下来,在药囊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二十年前,陈阿公把绣囊递给苏绣娘时的模样。
“阿灼,”阿月轻声说,“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甜的。”
阿灼笑着点头,腕间的红绳和陈砚之的平安结缠在一起,像两根永远解不开的线。
夜渐深,宴席散了。阿月和阿灼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阿灼怀里抱着个红布包——是她连夜绣的百子被,金线绣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暖光。
“阿月姐,”阿灼摸着肚子,“等孩子生了,我们就教他绣并蒂莲,好不好?”
“好。”阿月替她理了理碎发,“还要教他认药材,像陈公子那样。”
远处传来陈砚之的声音,混着铁柱的吆喝:“小心那坛酒!别让孩子碰着!”
阿灼望着陈砚之的背影,忽然说:“阿月姐,你知道么?我昨夜梦见我娘了。”
“她跟你说什么?”
“她说,”阿灼笑了,“她说‘阿灼,你找到能装下你的人了’。”
阿月想起昨夜在界碑下,四人围坐时的对话——
“以后,药庐和绣坊就叫‘药绣同心’吧。”陈砚之说。
“好。”阿月应下,“同心,同心。”
“那我们的孩子,”阿灼摸着小腹,“就叫‘陈念绣’‘陈念绷’,好不好?”
“不好。”铁柱突然说,“要叫‘陈念月’‘陈念灼’,这样才像一家人。”
众人皆笑。
风卷着桂花香掠过,吹得百子被上的并蒂莲沙沙响。阿月望着身边的阿灼,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祠堂,忽然明白:最甜的不是蜜饯,是二十年的误解终被一碗热汤泡软;最暖的不是团圆,是两家人曾以为的“深仇”,不过是彼此藏在碗底的糖。
“阿灼,”阿月轻声说,“明年中秋,我们的孩子就该满月了。”
“嗯。”阿灼点头,“到时候,要让陈砚之给孩子做个小药囊,阿月姐绣并蒂莲。”
“好。”
月光漫过老槐树,漫过界碑,漫向更远的未来。石牌上的“同心”二字,在月光下闪着温柔的光——原来所有的故事,到最后都是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