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坞别院的桂香裹着晨雾漫进来时,李琰正蹲在案前,用银针挑开王七衣襟的线脚。
“王爷,宫门守卒张铁柱求见。”暗卫“影”站在门口,声音像浸了冰。
李琰的手一顿。张铁柱——昨日鬼市凶案现场的目击者,大理寺的人说他在巷口捡到了半块带血的青砖,正巧与王七指甲缝里的碎屑吻合。
“让他进来。”李琰将银针收进锦盒,“再让苏姑娘带些伤药来。”
林野从偏厅探出头:“要见张铁柱?”他摸了摸左肩的箭伤,“我跟你一起去。”
张铁柱被带进来时,李琰正盯着案头的青砖碎片。那是块泛着青灰的砖,边缘有不规则的缺口,与王七指甲里的碎屑严丝合缝。
“草民张铁柱,叩见王爷。”
李琰抬眼。眼前的老卒约莫五十来岁,腰弯得像张弓,左脸有道蜈蚣似的刀疤,从眉骨斜贯到下颌。他腰间系着条褪色的牛皮腰带,最显眼的是块旧腰牌——羊脂玉底,刻着“宫门侍卫”四字,边缘磨得发亮,显然戴了许多年。
“张公公。”李琰指了指案头的青砖,“这是在王七指甲里发现的。”
张铁柱的喉结动了动。他盯着青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腰弯得更低,帕子捂住嘴时,李琰瞥见帕角绣着朵极小的曼陀罗花。
“草民……草民昨日在巷口捡的。”他的声音沙哑,“那血……溅在我鞋面上,洗了七遍都还在。”
林野突然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你当时在场?”
张铁柱疼得倒抽冷气,却没抽回手。他的手腕内侧有道旧疤,像道扭曲的蛇——李琰认得这疤,母亲当年的陪嫁太监老周头,腕间也有道一模一样的。
“回……回王爷的话。”张铁柱盯着李琰腰间的龙纹暗绣,“那日月全食,草民当值。王公公出宫时,草民帮他开了宫门。后来……后来听见巷子里有动静,草民过去瞧,正撞见那斗笠人捅了王公公……”
“你没喊人?”
“喊了!”张铁柱急得直跺脚,“可影鸦的人来得太快,草民……草民被他们打晕了。”
李琰眯起眼。影鸦的人怎会出现在宫门外?宫门守卒隶属金吾卫,与影鸦素无交集。
“张公公。”李琰从袖中摸出块玉坠,“可认得这个?”
张铁柱的瞳孔骤缩。那是苏棠从王七胃里取出的虎符,岐王军防令的纹路。
“这……这是岐王的……”
“啪!”
林野的短刀抵住他的咽喉。老卒的冷汗顺着刀疤往下淌:“草民没说谎!岐王……岐王上月找过草民,说若见着这虎符,就交给他……”
李琰按住林野的手腕。他望着张铁柱腕间的旧疤,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阿琰,有些伤口,看得见的要防,看不见的更要防。”
“张公公,跟我去大理寺。”李琰转身向外走,“有些事,该说清楚了。”
大理寺的偏厅里,张铁柱跪在冰凉的青砖上。李琰命人取来王七的尸首,掀开盖着的草席。
“张公公,你再仔细瞧瞧。”
张铁柱的喉结动了动。他盯着王七咽喉的针孔,突然浑身发抖:“是……是曼陀罗针!”
“曼陀罗针?”
“是西域曼陀罗教的毒针。”张铁柱的声音发颤,“当年周妃娘娘被赐死那晚,草民在掖庭当值,亲眼见影鸦的人用这种针……”他猛地抬头,“草民的腕疤,就是被曼陀罗针扎的!”
李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母亲被赐死时,他躲在衣柜里,听见影鸦的人说:“用曼陀罗针,死状像急症,查不出痕迹。”
“张公公,你为何要隐瞒这些?”
张铁柱突然扯住李琰的衣摆,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王爷!草民今日来,是要报恩的!”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周妃娘娘救过草民的命——草民本是前朝羽林军的逃兵,犯了死罪,是娘娘求先帝免了我的死,让我当宫门守卒……”
林野的手按在刀柄上。李琰按住他的肩:“你说周妃救了你?”
“是!”张铁柱抹了把眼泪,“娘娘说,‘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可上个月,岐王的人找到草民,说只要我帮他们做件事,就给我一笔钱,送我去江南养老……”
“什么事?”
“监视王爷。”张铁柱的声音低得像蚊鸣,“他们说王爷是前朝血脉,要……要除了王爷。”
李琰后退半步。影鸦的人昨夜才在他账上动了手脚,原来岐王的爪子早已伸到他身边。
“所以你故意把虎符塞给王七?”林野冷笑,“想借刀杀人?”
“不!不是的!”张铁柱急得直磕头,“草民是看王公公心善,才把虎符塞给他,想让他交给大理寺……谁知道他真的被杀了!”
偏厅外突然传来羽翼扑棱声。李琰警觉地抬头,见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上,腿上绑着张纸条。
是暗卫的密报。
他拆开,瞳孔骤缩:“影鸦的人在城南截住了王七的尸首,说要‘处理干净’。”
“处理干净?”张铁柱猛地站起来,腰牌“当啷”落地,“草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王爷,岐王的人要在三更时分……”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暴起!
张铁柱的短刀从袖中滑出,直取李琰心口。林野的刀更快,精准地挑开他的手腕,短刀当啷落地。
“草民是岐王的暗桩!”张铁柱跪在地上,嘴角溢血,“可草民不能看着王爷死!当年娘娘救过我,今日我……”
影鸦的人从门口涌进来,玄铁面具泛着冷光。为首的举起弩:“王爷,这老卒要行刺!”
张铁柱突然咬断舌根,鲜血喷在青砖上,绽开朵血花。李琰扑过去,接住他软倒的身体。
“岐王……三更……”老卒的手死死攥住李琰的衣袖,“皇陵……第三棵松树……”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李琰摸出他腰间的旧腰牌,翻转过来——内侧刻着“开元五年七月廿三”,正是周妃的忌日。
“当日值守记录里,张铁柱并未当值。”林野翻出大理寺的卷宗,“他为何会在宫门外?”
李琰望着张铁柱的尸体,突然想起母亲的话:“阿琰,有些谎言,是用命写的。”
他摸出张铁柱的短刀,刀身刻着极小的“岐”字——与林野的玉佩纹路如出一辙。
“影鸦的人呢?”
“已经去追岐王的人了。”林野道,“但他们说,岐王府今夜闭门,没见到人。”
李琰将张铁柱的腰牌收进怀里。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突然道:“去皇陵。”
“现在?”林野挑眉,“三更时分?”
“张铁柱说,岐王要在三更动手。”李琰摸了摸颈间的玉扣,“或许,皇陵的密室里,藏着能阻止一切的东西。”
林野点头。他望着张铁柱的尸体,轻声道:“周妃娘娘若在天有灵,会护着你的。”
李琰转身向外走。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落在青砖上,与张铁柱的血字重叠在一起。
“岐王三更。”他低声重复,“倒要看看,他想在皇陵里埋什么。”
而他们都不知道,当三更的梆子敲响时,皇陵的第三棵松树下,将掀起比血月更惊悚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