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罗盘
晨雾未散时,陆承渊正蹲在湾底礁石区查看潮痕。
退潮后的沙滩上,碎贝壳泛着青白,像被碾碎的玉屑。他用佩刀挑开一丛海藻,昨夜雨水冲刷出的泥痕里,隐约可见几个菱形印记——像是某种航海图的坐标。
“总兵大人!”陈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急切,“湾口有船!”
陆承渊直起身子,望向海平面。
薄雾中,一艘褪色的青布篷船正缓缓漂来。船身约有二十丈长,船舷刷着的朱漆早被海盐蚀成斑驳的灰,船尾“鬼见愁”三字的金漆却意外鲜艳,像是新刷的。更惹眼的是船头立着的女子——她戴顶青布斗笠,帽檐压得低低的,露出一截月白衫子的袖口,腕间系着条红绳,绳上串着七枚青铜铃铛。海风掀起她的斗笠角,露出半张脸:眉如远黛,眼尾微挑,左颊有颗朱砂痣,像滴凝在雪地上的血。
“鬼见愁号?”陈武的声音陡然发紧,右手按上了腰间佩刀,“三年前那艘走私船!”
陆承渊皱眉。三年前,福建海防曾通缉过一艘名为“鬼见愁”的双桅船,船主林怀安被指勾结倭寇,贩卖禁药。龙渊卫曾派船围剿,最终“鬼见愁”号在台州湾触礁沉没,船上十二人无一生还。但奇怪的是,官府始终没找到船主的尸体,只在残骸里搜出几箱写满倭文的账册,成了悬案。
青篷船在离“镇海号”半里处停住。女子放下竹篙,竹篙尖触底时发出清脆的“笃”声。她抬眼望向湾底的龙渊卫众人,斗笠下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哪位是陆总兵?”
“正是在下。”陆承渊迈步上前,甲胄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姑娘是……”
“林昭。”女子将怀中的青铜罗盘往身前一托,“来取回属于我爹的东西。”
罗盘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陈武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半人高的青铜盘,表面刻满二十八星宿图,盘心嵌着块黑曜石,石上盘绕着九条首尾相接的蛟龙。更诡异的是,罗盘边缘的云雷纹间,竟嵌着细碎的鲛人鳞片,在晨光里泛着幽蓝。
“沧溟盘!”陈武脱口而出,“这不是林怀安的……”
“陈副将记性倒好。”林昭冷笑一声,指尖抚过罗盘边缘,“三年前,你们说我爹走私抗法,可真正的‘货’,早被他藏在湾底暗礁里了。”她突然甩起左腕的红绳,七枚青铜铃铛同时炸响,清脆的铃声撞在礁石上,惊起一群白鸥。
陆承渊注意到,陈武的手悄悄摸向了腰间的虎符——那是龙渊卫将领特有的信物,虎形,背面刻着“镇海”二字。而林昭说话间,斗笠下的左手微微抬起,腕间红绳上,竟也挂着半枚虎符!
“陈武!”林昭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腰间的虎符,是从我爹尸身上扒下来的吧?”
陈武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拔刀出鞘半寸,又慌忙按回去,强笑道:“林姑娘莫要血口喷人!三年前那船确实走私禁药,我等奉命……”
“奉命截杀?”林昭打断他,声音里浸着冰碴,“我爹是龙渊卫暗桩!十年前倭寇屠了我家乡,是我爹带着他收集的倭寇密信投诚,帮龙渊卫端了三个倭巢!可你们呢?”她指向陈武腰间的虎符,“三年前,你发现我爹掌握了倭寇与朝中内鬼勾结的证据,怕事情败露,就谎称他走私,带人砸了‘鬼见愁’号!”
“你胡说!”陈武的刀彻底出了鞘,“林怀安私通倭寇,证据确凿!”
“证据?”林昭从怀中摸出块染血的绢帛,甩向陈武,“这是我爹临终前塞给我的!他说,若有一日龙渊卫的人来寻他,便将这信交给陆总兵——”她突然转向陆承渊,目光灼灼,“信里写着,倭寇要在八月十五,借海眼之力引二十艘倭船登陆!而能镇住海眼的沧溟盘,被陈武盗走藏在了湾底暗礁!”
陆承渊接过绢帛,展开一看,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那是封血书,字迹歪斜如刀刻,末尾画着个戴斗笠的红衣小人,旁边写着“昭儿”二字。而在血书末尾,有行极小的字,竟与他父亲当年的密信笔迹如出一辙:“承渊,海眼不是传说,是活的。”
“不可能!”陈武突然暴喝一声,挥刀砍向林昭,“你以为编个故事就能蒙混过关?给我拿下!”
他身后的亲兵如狼似虎地扑过来。林昭却不闪不避,抬手将沧溟盘往地上一搁。青铜盘与礁石相撞,发出闷响,盘心的黑曜石突然泛起幽光,照得整片沙滩纤毫毕现。
陆承渊看见,暗礁区的礁石缝隙里,果然卡着半截青铜角——与林昭手中的沧溟盘严丝合缝!
“陈武!”陆承渊厉声喝止,“你还有何话说?”
陈武的刀停在半空。他盯着林昭怀中的罗盘,突然笑了,笑声里浸着疯狂:“好,好得很!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我就直说!”他抽出腰间的虎符,与林昭的那半枚轻轻一合,“看见了吗?这虎符,是我爹当年与我娘的信物!林怀安那个老东西,骗了我娘说‘鬼见愁’号是走私船,转头就把虎符塞给女儿,自己倒成了‘暗桩’!”
“你娘?”林昭愣住。
“我娘是海商之女!”陈武的眼眶通红,“十年前倭寇屠了她全家,是我爹救了她!可后来呢?他为了自己的‘忠义’,把我娘藏在舱底,任由倭寇捅了三刀!他说‘为了大明’,可大明给了他什么?不过是块破虎符!”
陆承渊心头剧震。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未完成的画——画中是个穿红裙的小女娃,旁边站着个穿海商服饰的妇人,眉眼与陈武有几分相似。
“所以你盗走沧溟盘,是为了……”
“为了权力!”陈武的眼睛亮得瘆人,“倭寇许我做台州湾的总把头!只要用沧溟盘镇住海眼,我就能控制洋流,让他们的船随意进出!到时候,我就是东南海的新王!”他突然举起刀,指向林昭,“而你,林昭,就是第一个祭品!”
(第二章完)